凌玉城身為北疆大帥,這一下獄震動極廣。中樞外省日日有人上奏,直陳凌玉城罪大惡極應正典刑的有,婉言說他罪不至死的有,瀝血籲求不可自毀長城的有,求議親議貴法外施恩的有,勸諫太阿不可倒持這等人不能送給別國的也有,至於撇清干係說自己與其從無往來,或者痛心疾首表示被此奸賊迷惑的,更是數不勝數。更有太學院計程車子成群結隊走在街頭,大聲誦讀:“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還有宗人府奏稱敬敏長公主的祭祀不能由此而絕,宜選近支子侄承祧。最新的傳聞是,據說宗令的府裡前幾天剛抬進了一個翠雲樓的清倌,是先代雲陽侯的某個遠房堂叔出的銀子。
至於市井之間,凌玉城下獄,京城的人叫好趁願的雖然多,憂心如焚的卻也不少。皇城根下的老百姓最愛的就是扎堆看熱鬧,這個茶館裡的先生說《金沙灘》,那邊的戲園子裡就唱《中山狼》,哪兒都圍著一撥人聽,高樂夠了的爺們心滿意足回來的時候撞上,動不動就兩邊對揮老拳。然而眼看著事情愈出愈奇,這一齣戲的調子從《寶劍記》變作了《大封相》,眼看就要轉到《漢宮秋》,縱然以大家天子腳下的見多識廣,也不由得一個個瞠目結舌,一時間說書先生都找不到話本了。
然而瞠目歸瞠目,熱鬧卻絕不可不看。自從大虞天子金口玉言允了這一場比武招親的盛事,京兆府的差役快手快腳,在京郊明德門外清出了一塊巨大的廣場。廣場北面壘起了高臺,臺上搭設行營,黃帷彩幛,以備虞帝親臨。臺下左右,一圈五色錦棚雁翅排開,離行營最近的八頂供諸國使節以及出賽勇士起坐,餘下的則是大虞高官貴族們的座位,普通官員和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棚外。至於普通百姓……
大虞皇帝下令比武招親“擇吉舉行”,欽天監果然不負眾望,給找了一個上好日子。這一天天空碧藍如洗,前一日下了半晚上的牛毛細雨,把虞陽的一草一木、一枝一葉都洗得格外青翠。拜這難得的好天氣所賜,虞陽這一天幾乎萬人空巷,但凡能抽出空兒的都湧到明德門外來看著一場百年不遇的熱鬧。
大虞城衛軍層層關防,刀槍爍亮,錦衣大漢們排成了一列又一列人牆,手心裡全是汗水。人牆前面,京兆府差役呼喝斥罵,鞭子在虛空裡抽得啪啪直響。饒是這樣忙得滿頭大汗,還是隻能堪堪把人潮攔在高臺下二十步外,後面還有黑壓壓的人群源源不斷湧來。錦棚背後,各國使節的衛隊抄著手拄著傢伙,一臉不相干地遠遠看他們忙碌,個個都是嘖嘖稱奇:
“好傢伙,這得有半個城的人吧?”
“咱們那達慕上都看不到這麼多人!”
“每年元月十五,丹鳳樓前放燈,金吾不禁,與民同樂,也就這場面了……”
辰時初刻,炮響三聲,大虞皇帝落座高臺。身份足夠的重臣勳貴陸續登臺侍坐,禮官高聲贊禮,宣各國武士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順序捉對兒上臺廝殺。元紹隱在錦棚的陰影中,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著臺上那個玄衣勁裝,四個侍衛按刀夾峙的人影。
二十餘日監獄中不見天日的生活,似乎並沒有讓凌玉城的風姿氣度有什麼改變。他默默端坐檯上,薄唇緊抿、脊背挺直,微微低垂雙目,似乎對周圍異樣的目光完全不聞不見。唯一不同的,就是交疊的雙腕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合在身前,襟袖間盤繞著一縷隱隱的閃光。
到了這個當口,都不肯鬆開鐐銬麼?做法未免小氣——元紹冷冷而笑,虞國的防範還當真嚴厲,這樣的禁錮,是怕凌玉城在臺上當場自盡麼?也是,現在自盡是虞國丟臉,等下了擂臺再自盡,就是接手他的那一國丟臉了。
到底,要袖手旁觀,看著自己下了三年的一盤大棋今日收官,看這一代名將於焉隕落麼?
☆、自古美人如名將
擂臺上的戰鬥結束得很快。雷勇三兩下把最後一個競爭者掃下擂臺的時候,日頭還沒有移過中天。
長裙曳地的蘇臺和親王秋漪笑得雲淡風輕,手中宮扇輕搖,似乎完全不在意即將到手的美人已經泡了湯,兀自回頭向邊上的屬官說著什麼;西珉榮親王今天彷彿安心要和同為女子的和親王別一番苗頭,打扮得格外優雅華貴,卻沒有那等矜持風度,望著擂臺上咬牙切齒。擂臺中心,雷勇剛還刀入鞘,向自家錦棚的方向躬身行禮,臺下便是一陣陣輕微的騷動,每個人都在努力踮起腳尖往前看去——
擂臺上,四個與其說是儀仗、不如說是押解的侍衛夾峙下,凌玉城慢慢長身而起,從容步出。一身玄衣勁裝,上上下下收拾得緊稱利落,無文無繡,無配無飾,不見任何品級裝扮。就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