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紹看著他分外輕鬆灑脫,像是放下了一切心事的舉止形容,實在忍不住,脫口問道:
“你不再求些別的了麼?”
“只此三願,別無他求。”
“就連——多少年內不要進攻南朝之類的事也不求了?”
凌玉城已經從容落座,聽到這一問,仰起頭來,微微笑起。月光斜照,一時間,那笑容竟是說不出的驕傲飛揚:
“這是求就求得來的麼?”
次日,端親王寧秀登門相勸,未果。
再一日,襄城伯次子,鐵雲騎第三衛主將苗振求見凌玉城。
苗振跟著凌玉城的時間並不比其餘幾個親近下屬短,凌玉城對他也是一視同仁,該教教該罵罵。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夥子在軍中歷練了幾年,打磨得日益精悍,敢打敢衝,那些草莽出身的同僚也收起了輕視的眼神,待他日益親近。然而這一天踏進侯府,那些往常見到他親親熱熱的同袍下屬,望向他的目光卻都已經陌生得冰涼。
苗振口裡也是微微發苦。他雖然離家出走去北疆投軍,畢竟是勳貴子弟,這次凌玉城遭逢大難,家裡第一時間把他拘了回來,在後宅裡關了足足一個月。有心反抗,但是年邁老父不惜卑躬屈膝為他奔走求告賠笑送禮,母親一天天拉著他老淚縱橫,他縱然不惜和同袍榮辱與共,然而又怎忍心連累家人?
“苗振?……進來。”
書房裡,一個熟悉的聲音出言招呼,聲音溫溫淡淡,宛如平時。苗振眼裡迅速湧上了淚水,推門進去,還沒來得及看座上一眼,就已經撲地跪倒:
“將軍!”
“起來。”
膝蓋才沾到地面,就被人不由分說地拉了起來。抬眼望去,自家將主長身玉立,衣飾修潔,容色略有些疲憊,精神卻是異常煥發,宛然便是過去每每一場大戰下來,被下屬部將簇擁著的發號施令的樣子,看過來的目光也是凝重而溫和:
“你來得正好。——有一件事,正要託付給你。”
“屬下怎敢當大人‘託付’二字?”
“當得起。”凌玉城擺擺手,“這北疆,我是不能繼續看著啦……羅殺、奚軍他們,經了這麼一遭,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來。你有勇力,有韜略,有家世,有軍功,若是機緣湊巧,十年之後,執掌北疆也不是難事。有些東西,交到你手裡,我也就放心了。”
聽他語義大是不祥,苗振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被凌玉城一個眼色逼了回去。手裡忽然一沉,卻是被塞進了一本小小的冊子,封面上銀鉤鐵劃,墨跡尚新。翻開來,一字一句,都是凌玉城北疆十年心得,如何招募,如何帶兵,如何出擊,如何佈防,這些點點滴滴平日絕不示人的心血,此刻盡數凝聚在這一本小小的書冊當中。
“你就在這裡看。看完了,哪裡不懂,儘管問我。我也只有今天一天工夫,可以給你講講這些東西了。”
“大、大人!”
苗振早已經淚眼模糊,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文字,偏偏越急越是看不清楚。他深深吸了口氣,一把抹去淚水,勉強沉下心一字一句讀將下去。只見這裡面不少是將軍平日講解兵法時曾經提到過的,也有些卻是聞所未聞,偏偏平時隱隱想到卻又抓不住想不透的一些難點,這麼一讀居然豁然貫通。想到大人說“只有今天可以給你講了”,一時間不禁滿腹心酸。
他站在當地,不知不覺讀得入神。小小一本冊子,就是再慢,通讀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時間,然而還沒等苗振翻到最後一頁,外面腳步聲急促,一個衛士在門口響報:“大人,端親王到!”
“快請!”
不一會兒,寧秀快步走了進來,先打量了一下凌玉城的臉色,看他神情從容,不像前幾日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先就是一喜。剛要開口,凌玉城舉手打斷,扭頭叫著苗振的表字道:“顯允,過來見過端王殿下。”
平常難道沒有見過——苗振心裡暗暗嘀咕了一聲,然而看到自家將軍的眼色,也只能老老實實過來行禮。寧秀一邊說著“不必多禮”一邊伸手去攔,也被凌玉城拉住。等苗振老老實實拜了一拜,凌玉城喚他起來,轉頭對寧秀嘆道:“景暉,以後我不在,就拜託你護著他們了。”
“別這麼說!”乍聽到這句話,寧秀只覺得心臟怦怦怦地急速跳動,幾乎不敢相信這麼快就等到了凌玉城把下屬託付給他。搶上前拉著他的手還想說話,嘴唇翕動半天,只顫聲叫了一聲:“溫澤……”憾恨沉痛之色溢於言表,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也只能託付給你了。”凌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