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微微露出一絲意外的神色,隨即若無其事地掉開了視線,看向臺上放下醒木的清癯老者。那老者顯然是天天在聽月樓上說書,上場團團作了個羅圈揖,立刻就有相熟客人的喝彩聲傳來。
“上回老朽說到北蠻國丈納木巖帶領十萬大軍,浩浩蕩蕩,進犯襄州。一路上真是見什麼搶什麼,見什麼燒什麼,□擄掠,無惡不作。這襄州乃是千年名城,城中駐兵一萬,雖說少了點,要想固守待援原本也是綽綽有餘。誰知襄州太守被蠻人嚇破了膽子,蠻軍還沒到,他居然點起三千精兵,護著他十七八個小老婆和幾十萬金珠跑了!”
“啊——!”滿座驚呼,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罵了起來,聽語氣恨不得將那個棄城逃跑的襄州太守碎屍萬段。說書先生連拍兩下醒木,清清嗓子繼續道:
“襄州太守棄城逃跑,周圍四鄉八鎮自然更加慌做一團。北蠻兵馬所到之處,官員百姓無不開門迎降,不過十天工夫,大小城池已經丟了二十一座。眼看著襄州一失,蠻兵就要直撲京師,卻有一人仗劍而起,帶領兩千微薄之軍,將十萬蠻兵全殲城下!”
似乎是猜到了他接下去將要說的是什麼,偌大的酒樓上靜得毫無聲息,就連端菜上來的小二都收住了腳步佇立在原地。滿樓刻意壓低的呼吸聲中只聽得說書先生的聲音越發激昂:
“此人姓凌,名喚玉城,乃是當朝敬敏長公主之子、世襲雲陽侯,當時年方十四,在襄州轄下的蕪城做一個小小守備。聽得北蠻大軍到來,襄州守軍大半逃散,唯獨這位小侯爺憤然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誰敢逃跑投降,先試試本侯寶劍!’蕪城守軍原本只有五百來人,這位小侯爺帶領本部人馬四處攔截襄州逃兵,硬生生搶了三四千人下來,就這麼大張旗鼓地和北蠻幹上了!”
四千軍心不穩的逃兵面對十萬北蠻勁旅,不用想也知道結果如何。然而戰局卻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老者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述說中,元紹不由得想起納木巖失魂落魄、戰戰兢兢的報告,那個當時根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將,用兵卻是出乎意料地狠辣。四千逃兵加上蕪城丁壯,硬是守了一天一夜,接著故作城門失守,引誘疲憊不堪、被激發了暴虐血性的大涼軍隊入城……
逐街逐巷的抵抗絞殺中,被蕪城繁華迷了眼睛的大涼士兵開始縱軍搶掠,一堆堆金光燦爛的財寶引來更多人眼紅,混亂逐漸擴大到入城的所有軍隊,分贓不均的隊伍甚至開始自相殘殺,直到早就安排在城內的敢死隊引燃了沖天大火,大涼士兵驚慌不堪、奪路而逃,凌玉城帶兵趁勢掩殺!
兵敗如山倒。
名為十萬,實際上也有三萬兵馬的大涼武威軍,逃回國境只剩八十七人。
從那一天起,大涼上下,第一次正視那個後來被稱為“修羅將軍”的少年。
“當時一把大火把天都燒紅了半邊,十萬蠻兵陷在火場掙扎哭號,奪路逃奔,也不知多少人為了一條生路自相殘殺。好容易逃出蕪城,只剩下不足一萬的殘兵敗將,驚魂未定就聽得馬蹄如雷,雲陽侯黑甲白袍,帶領本部兵馬掩殺而來,神威凜凜,宛若天神降世,當場就殺得一眾蠻兵魂飛膽裂!”
“先生這話就說得差了。”滿樓賓客如痴如醉、屏息靜聽,卻忽然有一個青袍書生揚聲發問,“這滿城大火,四門緊閉,雲陽侯又是從哪裡出來追殺蠻兵?莫非——他一開始就不在城中?”
“這位看官有所不知。”說書老人自得地一捻長鬚,手中醒木“啪”地拍在桌上,“這蕪城東西南北四門,西北乃是旱門,東南兩面被白水河環繞,北蠻不善乘船,攻的不過是西北兩路。雲陽侯調集民船鋪成浮橋,引兵馬從東門水關殺出,那些蠻子哪裡防到?小侯爺一廂追殺,一廂收攏沿路各城各鎮兵馬,眼看就要斬那北蠻國丈於劍門關下,卻不道奸臣柳無夏假傳聖旨,一道詔書將他從軍前召回,繩捆索綁,押入大牢!”
酒客們“轟”的一聲喧嚷起來,老者卻不肯再往下說,衝著客人拱拱手,立刻就有個才總角的小孩子託了個盤子下來領賞,那個意思分明就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了。元紹隨意揮了揮手,讓邊上的粗豪漢子往盤裡丟碎銀子,自顧自地神遊萬里。
凌玉城……是了,是這個名字。
十四一戰驚天下,其後在邊關連戰皆捷,步步高昇,其間三次率軍進犯大涼,更有一次輕騎奔襲數百里,大涼京師為之擾動,其名可止小兒夜啼。弱冠入朝平亂除奸,因功受封龍驤將軍,直到總制三邊……
那個如果可能,讓他用麾下全部將軍去換也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