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手銬的雙手抬起來,看見他稍縱即逝的訝異。能夠讓一隻靈巧的狐狸片刻失算,也不枉我跟隨他多年。“讓我們談談,如果無法讓軍隊停火,盟軍如何相信您的誠意。”
從海德里希在任的時代起,安全域性一直試圖插足軍部,但直到720事件國防軍試圖以刺殺元首的形式奪取政權,始終沒有得到大角色。42年後,六處和陸軍東線外軍處曾有合作,但也隨著這次政變告終。我恰巧負責六處與總參的聯絡,和外軍處過從甚密。“但是您不信任我。”我對施倫堡說,他挑起了眉。
“我剛下飛機就被矇頭帶進審查室。您在孤立無援時還考驗我的忠誠。”
他很有些孩子氣地垂下眼,話音柔軟,“我無法否定您所說的。”
“您因此錯失了一個機會,”我忽然把他摁在牆邊,驚訝於自己的憤怒,“端掉那個從骨子裡爛掉的軍諜局有什麼用?反而和英美鬧僵。我們該端掉的是擁有大量蘇聯情報,對德軍主力舉足輕重的東線外軍處。”
陸軍總參素來輕視情報,直到萊因哈特?蓋倫成為東線外軍處的指揮。他透過行之有效的辦法取得大量情報,也打通了總參的人脈,使自己成為人物。但左右逢源也讓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720事件,如果趁此將外軍處收編,安全域性在軍方就有了一份厚重的籌碼,順藤摸瓜進而牽制東線戰局也未可知。
“以他的上校軍銜,也是不夠格上軍事法庭吧。”我直視施倫堡的眼睛。
“您讓我驚歎時間的偉大。”他沉默良久,說出這句話。
我進入安全域性還是個只知道扛槍衝鋒的傻小子,那時他對我的堅硬和固執報以苦笑,然後帶我走進間諜這個灰色的世界。六年以後,我終於學會在不分敵我的時代韜光養晦,在背叛的關頭倒戈一擊。但我失去了信任,一切晚矣。
720事件後,古德里安成為陸軍總參,羽翼未豐因而讓蓋倫成為他的眼線和左膀右臂。此後戰局急轉直下,外軍處成為六處的對手,在這局滿盤皆輸的棋局裡,爭奪那一點狹窄的求生之路。
“事已至此,我將和您在一起,直到戰爭結束。”我對我的上司,帝國安全域性六處長瓦爾特?施倫堡少將說,那就是我們最後的合作了。
那也是帝國內部最後的聯合。在希特勒的授意下,古德里安動用未成年人組成的軍隊發動阿登反擊戰。施倫堡想將之作為和談的籌碼,他聯絡瑞典的貝納多特伯爵以獲取海外燃油,並藉由這條線與西方聯絡和談事宜。而我意圖保障這場行動的威懾力,於是前往路德維希港,確保地面補給線的通暢。這條在720事件後重新組建的陣線牽動了戰爭末期的策略,德國到1945年夏才戰敗,當中有我們的負隅頑抗,或稱喪心病狂。
現在我身陷戰犯監獄,讀著開滿天窗的報紙,看到新政府紀念720事件的新聞。施陶芬堡的塑像被安插進總參舊院,德國大小的街道以他為名。這真是值得紀念,他成為德國的光榮,我也在這光榮無比的烈士報道里,猜出了一些高牆外的事。
阿登戰役開啟時,東線外軍處放棄了軍事偵察,開始整飭人員和資料。他們想用蘇聯情報向西方討個好出身,現在料必如願以償。連同在720事件裡不清不白的處境,也變成其首領在新國家裡的功績了。
1947年7月20日
☆、艾麗大街
我們談到失去故土的感覺,懸浮在半空中的生命是孤苦無依的,伊利亞斯說。當時我們用勺子颳著碗裡最後一口湯,蘭斯貝格的貧乏讓人幻想更大的世界。
我遊歷過世界,但是當歲月無出其外地剝奪一個人的富庶——無論物質或心靈,人們便眷戀故土。鄉音與親友能讓亡魂安寧,熱愛思考的人嚮往的精神故鄉,也無非是它的抽象化。
此刻我看著窗外奇怪而高的天空,鐵欄阻止不了這樣的好高騖遠。從佈列斯勞到斯特拉斯堡的地名已被蘭斯貝格僭越,人們聚集在這裡,老德國蛻化成孤獨的信念,我們有了共同的葬地。但這個葬地是無法讓人瞑目的,因為在共有的信念之外,個體仍有獨特的皈依。正如所有天主教徒都向牧師告解,懺悔則從不雷同。人們師習語言、獲得思維的方式殊異,宗教也無法消弭這樣的獨立性。
出生檔案記載我是法蘭克福人,但法蘭克福包羅永珍,人們回憶的卻是自己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我真正的故鄉是維多利亞—艾麗大街。
這條大街名不副實,只一條隱藏在城市邊沿的小巷,居民是一些五方雜厝的讀書人。他們因為附近一座大學和附設初等教育的建立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