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任何的談判。”
他把嘴緊緊合上,好像除了用單音節來對話,眼神也能顯得堅決。
我看過太多死亡,有罪或無辜,有的出自我手,我比這位教授更懂得人的意義。“您的地下活動太高調了,”我也直視他那雙閃著火光的眼睛,那裡飽含對真理的焦灼,但欠缺對真相的洞見,“您是否想過,為何您直到現在才被捕?”
“為何?”
我為這位本該尊為師長的人的幼稚而痛心,“即使兩國交戰,但我們首先都是歐洲人。”
他變得嚴厲起來,就像一位審查學生考卷的教務主任。“我不認為歐洲需要奴隸制度。”
他開始講課,封建時代終結於人本主義,而種族政策和侵略和人本主義背道而馳,如此滔滔不絕。我的人文素養是比不過這位教授的。我知道的是他身為猶太人,幾年來並沒有被關進集中營,而身為游擊隊長,他的組織直到危及德軍戰略供給線時才被迅速批捕。
“我們一直在避免將您投入牢獄,但您卻採用恐怖手段攻擊戰場外的軍人。您所謂的人本主義,就是違背騎士精神的暴力?”
“那麼您的正義呢!用毒氣虐殺猶太人,迫害不同政見者,使歐洲陷入戰爭?!”他猛然站了起來,膝蓋處破了洞的褲子裡露出模糊的血色,使他接下來的話有了殉道者的意味,“我留在這裡,就是要把魔鬼送回屬於他的地方。”
由於納粹政府的猶太政策,而對德國軍人進行恐怖襲擊,這和由於羅斯柴爾德之流的猶太富商帶來的經濟蕭條,而屠殺東南歐的貧苦猶太人,二者的邏輯有何不同?我沉默地與他對視。如果自由都無法利誘一個人,使他交代罪行的辦法便只有拷打。
“請坐吧,”我對他說,“您的腿不適宜站立,我敬佩您不假思索的理想主義。”
我的朋友兩手交疊在方向盤上,沉默不語。法國抵抗者里昂總部在1944年春被破獲,其魁首馬克?布洛赫成為殉道者。他寫有一部享譽學界的《封建社會》,但有的人無法在書齋和外部世界裡同時保持睿智。
“你殺了他。”
是的。當時我想看看這位人文主義者對我這個德匪有多大的仇恨。“如果您出獄後仍然要對德軍進行恐怖襲擊,不妨先在這裡表個態。”我這樣說,把配槍交給他,他焦灼的眼睛裡湧起震驚和憤怒,彷彿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我生於法蘭西,啜飲於她的文化長河,她的過往銘刻在我的生命裡,只在這片土地上我能夠自由呼吸。”
他用禱告似的語調說完上述一番話,然後湧起不可遏止的憤怒,向我扣下扳機。
但是,我藏在袖中的另一把槍已經打在他的膝蓋上。
我不與他爭論歷史哲學,他卻試圖和我比試槍法。於是“危險的敵對者”布洛赫教授被轉交回蓋世太保審訊,他在戰爭結束的前一年死在里昂郊區的荒地上,後頸開槍是德國人的行刑方式。
“現在你想和我說些什麼?”我看著眼前衰草起伏的荒地,我的朋友的面容疲憊。布洛赫是他所尊敬的師友,因為相似的主張而成為地下抵抗陣線的夥伴。
但他遏制著自己的激動,“我們都是歐洲人,你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
此刻我明白的卻是布洛赫教授的遺言,切換字句後恰如其分。我生於德意志,他的尊嚴踐行在我的生命裡,只在這片土地上,我能夠自由呼吸。我對他說,現在我的槍也在你手裡,你可以選擇開槍或放我走,但我拒絕你的任何要求,說罷拉開車門向荒地走去。
“和當時一樣,你另有一把槍。”身後的人有一口漢諾威的小舌音,我的朋友喊出我的名字,“海因茨加蘭!單對單。”我猝然轉身,小口徑的警用手槍指向我的眉心,而這個狡猾的特工也舉槍相向,八發子彈宣洩我們的決絕。
我身攜一份秘信趕回柏林,準備謀劃阿登反擊戰,我的朋友不知其內容,但猜準了我們立場相左。他扣下扳機前先示意我拔槍,我們瞭解彼此的信任,但絕不回頭。
現在三年過去,“令我們對立的世界已經不在”,我的朋友,我們會有一番怎樣的交談。
1947年12月21日
【編者注】
1944年11月下旬法軍攻打阿爾薩斯,馬爾羅率領的阿爾薩斯—洛林獨立旅參加作戰。這支游擊隊雖然武器裝備不全,但作為法軍的增援參與了多場戰鬥。其後駐守斯特拉斯堡,並於次年1月與阿登反擊戰的德軍對峙,最終守城成功。
這段小插曲註定要被諾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