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月障愁雲,欲團圓而未許。世情薄人情惡,誰庇天半遊絲。同是迫煎苦難人,生不成雙甘作鬼。願卿終如蒲葦韌,我如磐石永不移。”
我如磐石永不移。
曲終。
易陽候還沒反應過來,臺上的人便退場。
他放下了報紙,連忙就往樓下跑去。
“你跑去哪啊?”方童暮坐在椅子上不禁大喊道,卻沒法把人叫回來,後來他想到這裡是易陽候的家鄉,興許他是遇到熟人了。
易陽候走到戲臺後方,裡面依舊是胭脂粉味,縈繞在鼻尖。
“易先生?好久沒見你。”
一個穿著布衣褂子的少年向他走來,手中還端著一盤熱水,他說道:“我應該沒認錯人吧。”
易陽候盯著眼前的少年一陣,才發現他是以前在戲班裡打雜的一個小童,這幾年不見,他倒是長高了不少。
易陽候揚起一抹笑,化解了些許尷尬,他說:“沒認錯,我來找染梅的。”
“杜老闆啊……杜老闆他不在這。”
“那剛剛在唱戲的是誰?”
“哦……那是杜老闆的徒弟。”小童頜了頜首,又說道:“就在你後面。”
易陽候下意識地轉過身去,才看見一個穿著戲服的少女,十四五歲的模樣,正值豆蔻年華,身段輕柔。
她剛剛卸了妝,只是有些疑惑地看著易陽候,輕聲問道:“你是?”
易陽候怔了怔,他從未想過染梅的徒弟竟然是一個妙齡少女,從前也未見過有女人登上戲臺,難怪今日所演的劉蘭芝比往日多出一份婉約嬌媚。
他揚起一抹淺笑,說道:“我想找你師傅。”
“師傅他……”少女微微蹙眉,只是說道:“師傅回鄉下了,大概要半個月後才能回來。”
哦,回鄉下了。
易陽候聽罷不禁有些落寞,他難得回廣州一次,一心想把幾年前所照的相片交予他,也算是兩人間曾經有過的一些交集。
他擺擺手,說道:“嗯,那等下次有機會再見。”
易陽候低了一陣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突然把手伸入了口袋,然後拿出一張照片,對著少女說道:“這張照片,你替我交給染梅罷。”
少女有些疑惑地接過照片。
很簡單的黑白畫面,師傅和眼前的男子坐在一起,似乎是好友之間的合照,可是又有些不同……這種不同她說不出來,只是一種感覺。
她的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面的紋理有些理不清地糾纏在一起,她抬頭對易陽候道:“嗯,我會親自交給師傅的。”
易陽候笑道:“那就謝謝了。”
“不謝。”
易陽候輕嘆了一聲,環顧著四周,才覺得這和幾年前似乎沒有變化,華麗的戲服掛在一旁,上面沾著脂粉的味道,很淡,混雜著熱茶燒香的煙霧,就是這麼小小的地方,每天卻要上演著悲歡離合。
他稍稍頓足,復又道:“那我先走了。”
少女依舊穿著剛剛在臺上的戲服,湖藍淺白的流蘇在肩上微微盪漾,她莞爾道:“先生慢走。”
易陽候看著她清素的面龐,總覺得這樣的女孩靜若幽蘭,讓人打心裡去疼惜,應該連染梅都不例外。
他撥開了那些沉重的戲服,便走了出去。
少女依舊揣著那張照片,她將照片復又翻了過來,白色的相底上面有幾行鋼筆字,她輕輕地念了出來。
君子之交淡如水
攝於一九二六年六月四日
原來這張看似嶄新的照片,已是三年前所拍,當年她還小,也還沒跟現在這位師傅。
一個月後。
杜染梅從佛山回到廣州,其實他從小就離開家鄉,當年父母因為窮的沒辦法才將他賣給戲班,後來也沒聯絡過,只是知道自己原來的家大概是在佛山或者南海那一帶。
這麼多年過去,他回佛山是因為祖母的去世。
聽巷裡的人說,他們家早就搬走,也找不到人影,只留了老太婆一個在家裡,平時就靠街坊街裡接濟過生活,後來看著她實在不行,仔細一問,才聽說她還有個孫子在省城做戲,名叫杜黎。
杜染梅其實跟祖母也沒有什麼感情,畢竟只有幾歲的時候,他便離家。
只不過,當他看到祖母被席子覆蓋著身體,心裡仍舊不好受,不管是誰,人老了自然希望兒孫都在身邊,只是她的兒子不知去向,只能靠這個所謂的孫子來管身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