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聽風書院坐落在山腳下,書院門口有好大一段泥地,在這樣的天氣裡怕是不太好走。難為嚴子溪身子孱弱,卻不肯在嚴家過衣來伸手的日子,每日在嚴府和書院這不短的路程裡往返奔忙,眼下道路溼滑,更是要花費一番周折。
想著想著,卻又失笑:分開不過短短半日,自己竟又想起了嚴子溪。這般牽腸掛肚,已有許多年都不曾體會過。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多情的人,在之前二十五六年的歲月裡,也只對一個秦暢動過真心,如今卻多了一個嚴子溪。有時候連趙慎自己也覺得奇怪,人心就那麼小小的方寸之地,怎能同時裝進兩個人?對嚴子溪的動心,是否就意味著自己已然忘卻了秦暢?
趙慎忽然發現,自己已經能坦然地面對那段不願提及的過往。或許是因為不再害怕失去,又或許是因為已經得到了新的東西。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短短數月時間,自己竟早已無法割捨。不僅僅是嚴子溪覺得古怪,連趙慎自己也覺得出乎意料。
這樣的感情來勢洶洶,映照著晦暗不明的前路,倒不知是福是禍。趙慎嘆了口氣,其實嚴子溪說得對,對於他們二人來說,謹守上下之禮是最好的選擇,但趙慎卻怎麼也不捨得就此放手。
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於那些紛紛擾擾的感情,總有理清的那一日。
外面的雨勢很大,一時半會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林旭在屋裡向趙慎彙報幾天來的情況,心情也似乎被那錯雜的雨絲攪得一團亂。他奉皇命來豐縣查案,算起來不過月餘,可不光是案情毫無頭緒,連隨行的邵千鈞也折損在了這裡,實在讓人無顏回京面聖。這幾日京城連連傳來的密旨,文帝已然有了濃濃的不悅,再加上鎮南軍那頭還有一個等著拿他興師問罪的曹顯,林旭暗歎自己回京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只能趁著還在豐縣加緊馬力,看看能否查出些什麼來將功折罪。
話說回來,自己又安知有沒有命活著回京城呢?林旭心裡發苦,忽然有些瞭解當日朝堂上大家爭相躲避是什麼個意思了——並非沒有那個實力替皇上分憂,而是宮闈詭譎,那些刀光劍影殺人無形,實在不是尋常的人能夠插手的。他林旭小心謹慎了一輩子,最終還是在這件事上急功近利了一回。
趙慎坐在矮榻之上,一面吃著承安剝好的松子,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林旭說話。松子不是什麼尋常的吃食,普通人家就算有錢也很難吃到,即使是宮裡,每年上供的份例也不算多。他小時候最愛吃這些乾果,文帝寵愛他,便命人在他的寢宮各處都放了精巧的食盒,以便三皇子隨時都能吃上這些東西。這些年來,趙慎和文帝的關係十分冷淡,他四處遊歷,也早就忘記了兒時的這個小習慣,偏偏這次文帝傳旨來豐縣,卻專門差人給寧王送了一盒松子。
趙慎知道,文帝此舉是在藉機敲打,希望他能記得親情可貴,明白作為皇室中人應有的立場。秦家的案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經了結,如今要是舊事重提,無異於將曾經犯下的錯誤昭告天下,文帝絕對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然而已走到了這一步,趙慎卻不願那麼輕易地停下來。
秦家,對於文帝來說,不過是帝王基業上可有可無的一筆,有用的時候委以大任,待威脅到了自己就連根拔除毫不留情;但對於趙慎來說,那卻是他少年時代的整個世界。
林旭掌握的這些線索,趙慎早已都知道了,之所以耐著性子聽他稟報,只是為了不惹人懷疑。不過從眼下的情形來看,對於自己的動作,文帝未必一無所知。
翌日,雨非但不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趙慎有些不放心,派了方銘將自己常用的一套雨具送去書院給嚴子溪。不料沒多久方銘就折返了回來,說今日是嚴家二姨太的忌辰,一大早嚴子溪就獨自去了山裡老宅,此刻人並不在書院。
趙慎聽了更是不安。且不說山路泥濘步步難行,這樣的大雨天氣,即便嚴子溪安全到了自家老宅,也難保不染上風寒。
整整一天趙慎都讓方銘注意著嚴家那頭的動靜,不過直到傍晚,嚴子溪都沒有回嚴府。
趙慎開始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捱過一個晚上,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就起身去山裡尋找嚴子溪。山路崎嶇難行,再加上雨天道路泥濘,趙慎和方銘費了好一陣力氣,才找到破舊的嚴家老宅。此處顯然疏於打理,大門上的楹聯已經不知多少年未曾更換,經過風吹雨打之後斑駁得只剩下幾張紙片,由於剛剛染了水汽,黏糊糊地貼在門上。趙慎站在院子外頭,甚至看見了半邊的院牆由於太過老舊而塌了一半。
嚴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