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先是怔了怔,旋即便一聲冷笑:“好,好,看你一天到晚不吭不哈,倒是個有主見的主兒,我是怎麼勸都沒有用了。只不過你想過沒有,你打小就進了戲班子,除了唱戲,你還能做什麼?”
“我有手有腳,還能餓死不成?”
“我真是白操了這份心,只盼你將來別後悔。”雲師兄說完,柱起柺杖,回了自己房間。
傅翊君重新坐回角落,看著陽光一點點挪開,自己又一點點被陰影籠罩。別看剛才面對師兄時,他應付得那麼自信,其實他自己心下也一片茫然。羅癭公與程硯秋那樣的梨園佳話有一宗足矣,怎麼可能會發生在自個身上?何況,自己是天真得可笑,那晚,那人只是隨口說說第二天還會來捧場,自己便信以為真,巴巴地等了他幾天。
早在五年前,傅翊君便得知了所謂“堂會”的真相,十三歲的男孩子已然到了懂事的年紀,不想重蹈雲師兄的覆轍成為那些人的玩物,能想到的唯一出路便是逃走。被抓回來後,師傅讓人剝了他的棉襖棉褲,吊在院子中間的大樹上,那時演武生的大師兄還在,如果不是他拼死保護,他傅翊君大概早就凍死在那個奇冷無比的冬天了。
大概是那次的經歷太過慘痛,或是這次的機會又來得太過容易,兩天來傅翊君一直心神不寧,雖然對未知的將來沒有太大把握,卻偏懷了幾分美好的希冀。
六、當日下午,薛明驊便拿著支票從滙豐銀行兌換了現金,隨即去了八仙橋。那戲班班主拿到錢,依然陰沉著臉,叫小徒弟去把傅翊君叫過來。在一個木匣子裡翻了半天,他找出一張有些發黃的毛邊紙扔在桌上。薛明驊拿起那張紙看了一眼,放進自己的錢夾裡。約莫過了兩三分鐘,傅翊君進來,班主翻著眼皮看了他一眼,轉向薛明驊:“薛先生,當著他的面,咱們醜話說在前頭,人你帶走,但凡出了這個門,就和我們戲班子沒有任何瓜葛,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薛明驊的態度也十分冷淡:“這您就放心,我們也不會再來煩勞您。”
傅翊君什麼也沒有說,跪下給師傅磕了三個頭,提起自己簡單的行李,和薛明驊一起出了戲班所在的院子。臨出門前,他回頭看了看,雲師兄目無表情地站在門邊,看到他回頭,“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來到外面的街道,傅翊君深深呼吸了一下,又看看高遠的晴空。八仙橋可算是上海最熱鬧的地方之一了,店鋪林立,人聲嘈雜,周遭的空氣不那麼新鮮,甚至還有些汙濁,但這畢竟是自由的空氣。一轉頭,意外地看到高錦傑正靠在路邊的汽車上看報紙,傅翊君不覺怔了怔,這時候,高錦傑從報紙上抬起頭,挑起嘴角笑了笑:“抱歉,那日答應了給你捧場,可一直太忙,沒能抽出空。這以後要再想聽你唱戲,可就難了。”
沒等傅翊君開口,薛明驊從後面趕上來:“翊君,我已經和小杰說妥了,等你安頓好,就去他家的工廠做工。”
傅翊君走過去:“謝謝高先生了。”
薛明驊開啟後排座的車門:“他有什麼可謝的,不請你,他也得請別人,橫豎他那裡都得招幫手。”
高錦傑白了薛明驊一眼,隨手把報紙扔進汽車:“廢什麼話,還去不去看房子了?”
薛明驊連忙道:“怎麼不去。翊君,我們倆下午看到一處房子,就在……”
“薛大哥,你幫了我這麼大一個忙,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只能送你這個。”傅翊君打斷薛明驊,蹲下身開啟他隨身帶著的柳條箱,從裡面拿出兩張唱片,放在薛明驊手裡。
薛明驊看看唱片的封套,都是二十年代梅蘭芳灌製的京戲唱片,現在市面上已很難買到。他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裡:“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可真是雪中送炭,梅先生現在不唱戲了,可不就只能聽他唱片了麼。”
傅翊君轉向高錦傑:“高先生,對不住,不知道您也會來……”
高錦傑隨意地擺了下手:“行了,我也沒做什麼,何況你還沒有透過面試,留不留還不一定。”
傅翊君笑起來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形:“對了,薛大哥,你用多少錢把我贖出來的?”
薛明驊瞄了高錦傑一眼:“呃,五百。”
“啊?”因為沒有想到那五百會是美金,傅翊君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原來在師傅眼裡,我就值這點錢。”
高錦傑一時被那可愛的表情吸引得有些發愣,薛明驊輕輕拉他一下:“快上車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再不抓緊時間天就黑了。”
傅翊君依然還站在那裡沒有動:“不用了,我不能總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