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高錦傑確實沒有想到,但他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五百美金不是個小數目,你可想好了。”
薛明驊招手讓侍應生給自己送杯咖啡過來:“我何嘗不知道五百美金的價值,如今上海物價飛漲,貨幣貶值,就美金還管用。你是沒見翊君身處的那個環境,他那師傅,就是戲班班主,對這孩子不是一般的苛刻。我再手緊,也不至於缺那點錢。但對翊君就不一樣了。”
過了半天,還不見高錦傑有反應,薛明驊忍不住在他盤子上敲了下:“到底借不借,給個準話。”
“這事我管不了,我又不是開慈善堂的。”
“沒讓你管,借我錢就行了,我無論如何得贖他出來。如果我是你,有那麼一大筆遺產,又會搗騰股票,絕不會開這個口。”薛明驊雖然有他父親工廠的股份,但拿到手裡的現金也很有限。
高錦傑點點頭:“既然這樣,成全你的善心。五百美金是吧,一會就給你支票,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薛明驊在對面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我可告訴你,別打翊君主意。”
這下高錦傑不幹了,放下手裡的刀叉:“橫豎這錢我借不借給你都不對了?你都不問問那晚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就這麼輕易下結論?”
薛明驊聳了聳肩,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高錦傑瞪了他一眼,把那晚發生的事情簡略地講了一遍。聽罷,薛明驊目光沉了沉,直直看著他,要說什麼又遲遲不肯開口。高錦傑說道:“你這什麼表情?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一句話說得兩人都笑了,彷彿又回到了學生時代的親密無間,口無遮攔,心裡的那點芥蒂慢慢消散。
“我是想說,既然如此,下來的事情高二少幫忙就更順理成章了,在你們高家工廠給翊君安排個缺。他既然不想在梨園行裡了,就換個職業。”
“你還沒完了,真拿我當洋盤?”高錦傑冷哼一聲。
薛明驊乾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在我家做不了主的。而且看形勢,你爸是打算讓你接手工廠的事情了,以後那攤子,還不是你說了算?”
“可惜,我對他的生意沒興趣。”高錦傑想起工廠那攤子事兒就腦袋疼。
薛明驊搖搖頭道:“有沒有興趣都不由你,難道讓你大哥回來不成?還有……”
高錦傑不大耐煩地打斷他:“好了好了,過兩天你把人帶過來吧。”
“就等你這句話。如果順利,翊君今天就是自由身了。不如這樣,下午你和我一起去他們那個戲班子。”
“你是去當救世主,我湊什麼熱鬧?”
“那不正好,我一次挽救兩個,救翊君於水火的同時,順便救贖一下你敗壞的靈魂。”
看到這傢伙又開始裝大充聖人,高錦傑適時閉上嘴,專注於面前的美食。
秋日的午後,天氣乾爽晴好。吃罷午飯,傅翊君來到院子,看到他師傅正張羅著讓人把箱子裡的行頭都拿出來晾曬,想法用燒酒一點點去掉上面的汙漬。最小的小師弟看他出來,拿了泡著胖大海的玻璃杯子塞給他,就又跑開了。自打知道傅翊君一心要離開戲班子,師傅便對他一天到晚都扳著一張臉,連帶著旁人也不敢和他多說話。傅翊君也不在意這些,捧著杯子坐在太陽能曬到的角落裡,閉目養神。
一群鴿子帶著嗡嗡的哨音從頭頂飛過,那一霎讓傅翊君產生一種錯覺,以為還是身在北平。可遠遠傳來的叫賣吆喝聲,還有隔壁鄰居軟糯的江南口音,都提醒他現在身在何處。
“你真打算離開戲班子?”
傅翊君聞言回過頭,見是雲師兄,拄著柺杖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連忙起身,過去扶著對方坐在房簷臺下的長條凳上。看他半天不言語,雲師兄又問了一句:“你就那麼討厭唱戲,非得離開不可?”
傅翊君看看正在忙碌著的師傅,輕聲道:“說不上討厭,我只是,不喜歡這樣的環境,事事都由不得我們自個兒。”
“你可想好了,那個薛明驊,是有家室的。”
“我和薛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
雲師兄緊緊盯著他,語氣一下變得刻薄起來:“那你跟了他去,又算是怎麼回事?就算他是羅癭公再世,你也不是程硯秋。你真是白唱了這些年的戲,天真到這種可笑的地步。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薛平貴要是有良心,也不會讓王寶釧苦等十八年;還有那個李甲,為了一點錢就把十娘給賣了。”
“師兄,別忘了我們自己也是男人。”傅翊君淡淡地應了一句。
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