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著“和”字的那皺巴巴的小紙片突然變成了一面迎風飄動的大白旗,殘破不堪的桂系軍隊正在接受蔣介石的改編……
“完了!”白崇禧連忙把雙眼閉上。
李宗仁狠了狠心,象伸手去捉一條毒蛇似的,戰戰兢兢地將散落在神完上的五隻小紙團中的一隻捏了起來,誠惶誠恐緩緩展開——一“個”戰“字倏地跳了出來。李、黃二人,一戰一和,相持不下,這回全靠白崇禧一字定乾坤了。白崇禧冥神靜氣,在心裡又獨自向佛祖祈禱了一回。他不願意拈到那個”和“字,這倒並不是他好戰,而是不願當降將軍。從太史公筆下,從孫武、孔明的兵書中,他沒有找到降將軍的楷模,他自從軍之日起,他發誓寧做斷頭將軍而不做降將軍,這宗旨,主宰了他作為軍人的一生。內戰中,他屢仆屢起,但不曾向蔣介石投降;抗戰中,他指揮國軍與日寇數度血戰,雖艱難困苦,但堅決反對向日本投降;在國、共戰爭中,打到最後全軍覆沒,他也沒向共產黨議和投降。這功過是非,任由歷史去評說!但是,目下白崇禧千祈萬求的是拈一個”戰“字,以便重振軍威,與蔣介石再決雌雄,如果他拈到那個忌諱的”和“字,恐怕今生只有做”斷頭將軍“的資格了!這時,白崇禧發現不但李宗仁和黃紹竑緊張地注視著他,便是修煉有素的虛雲禪師也有點沉不住氣了。白崇禧咬了咬牙,倏地從腰上抽出手槍,咔嚓一聲推上子彈,然後雙手捧著,將手槍恭恭敬敬地置於神龕之上,他向佛祖深深一拜,接著禱告道:
“佛祖在上,白崇禧一生不做降將軍,請佛祖成全我之志!”
“健生!”李宗仁和黃紹竑一齊驚呼起來。
“白將軍不必如此!”虛雲見狀也驚愕相勸,他深恐白崇禧拈到個“和”字在佛祖面前“殺身成仁”,壞了湘山寺的名聲。
白崇禧也不管他們怎麼說,便徑自在神龕上那剩下的四個小紙團中任意拈了一個——他一旦下了決心,行動總是非常果斷的。他並不急於開啟那小紙團,而是將其放在掌心之內,滾了幾滾,然後送到李、黃面前,悲壯地笑道:
“你們看,這多象一顆手槍子彈!”
李宗仁和黃紹竑看著那來回滾動的小紙團,提心吊膽,不知所然;虛雲禪師則駭然地瞪著他那雙修煉有素的慧眼,驚呆得無動於衷!
白崇禧慢慢將小紙團展開,三雙凡眼加上虛雲禪師那雙慧眼,一齊盯著——“戰!”他們幾乎同時驚叫起來——白崇禧終於拈到了他所盼望的“戰”字!幾乎所有在場的人,包括那幾個小和尚和李、黃、白的副官,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有黃紹竑那氣剛舒了一半便在喉嚨中給噎住了——他沒有忘記,自己拈到的是個“和”字!白崇禧欣喜欲狂,又對佛祖拜了一拜,才收起他那支小手槍——其實,即使他拈到了個“和”字,他也不會在佛祖面前開槍自殺的,這點己從他的禱辭中得到了證明。他之所以要當著李、黃的面演出這悲壯的一幕,無非是要表明他反蔣的決心,因為無論是從長沙撤退還是從衡陽的倉猝決戰,李宗仁在抉策中皆受黃紹竑的制約,為了加強自己在團體中的發言權和力促李、黃反蔣的決心,他才這麼做的。對小諸葛的心計,李、黃如何得知?只不過大家都虛驚了一場而已!
拈鬮完畢,夜已深沉,山風送爽,鐘聲幽幽,李、黃、白彷彿剛退出戰場一般,剛才拈鬮時的緊張心情,頓時鬆弛下來。他們步出大殿,只見月明星稀,山風拂動著古老的松柏樹梢,發出噓噓之聲,鐘聲響過之後,更顯山寺的寂靜深遠。幾隻棲息在大殿屋頂的“唸佛鳥”,卻不一甘寂寞地發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叫聲,更使山寺顯得穆靜超脫,遠離凡塵。李宗仁因見寺裡安靜,便決定在此借宿一晚,以便和黃、白研討爾後的方針大計。虛雲禪師將他們引到雲會堂的精舍,又命小和尚端來湘山寺的特產素豆腐給他們三位宵夜。吃過夜餐,虛雲禪師說了聲:“請安歇。”便辭去了。
李、黃、白三人躺在舒適的竹榻上,房中青燈幽幽,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紗,靜靜地鋪在房中地上,不知從哪裡飄來淡淡的伽南香味,更使人飄然欲夢。李宗仁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自從長沙南撤以來,他還從沒睡過一個好覺,現在倒是真有點想睡了。他看著躺在右邊的白崇禧,白崇禧雙手交叉抱著後腦勺,仰面躺著,兩條長腿舒適地伸開,成個大大的“人”字,那雙眼睛卻半閉半合,似仍在“運籌帷幄之中”。李宗仁又看看躺在左邊竹榻上的黃紹竑,黃紹竑卻翻來覆去,弄得那精緻的竹榻吱吱直響。
“季寬,睡不好嗎?”李宗仁關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