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眷戀著身邊的人,不忍離開。
油盡燈枯。
是什麼,讓婦人苦苦撐下一天?
連白少情也不忍心。
「娘,您還有什麼願望?」他對婦人附耳輕問。
婦人顫動一下,掙扎著睜開眼睛。白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依稀閃著光芒。
「娘,閉上眼睛,」白少情哽咽,「去吧!」
婦人熬得太辛苦,他已不忍再繼續。向天借壽,來世要還。他願母親在來世幸福長壽,不要再像今生。
至於他,已無牽掛。
寂靜的棚子裡黑暗一片,連蠟燭都沒有點燃。
即將結成冰的心湖,忽然微微盪漾。彷彿心有靈犀般,他猛然抬頭,望向門外。
一個高大的人影,靜靜站在門口。
夜色朦朧,看不清臉。但白少情已經知道是誰。
他的肩膀很寬,可以扛起所有的重擔;他的手很穩,可以解決所有難題;他還有無人可比的腦袋,比誰都彎的腸子,以及一顆溫度不定的心。
「不要進來。」
白少情沉聲說這四個字的時候,封龍已經走了進來。
他進入的地方,總是立即籠上一層屬於王者傲視天下的霸氣,連這平凡的草棚也不例外。
「走開。」白少情瞪著封龍。他握著婦人的手,婦人就躺在身邊,所以,他只能用蓄勢待發的危險眼神瞪著封龍。
他的眼神,雖不狂暴,但冷冽。被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用如此冷冽的眼睛瞪著,其他人早已結成冰塊;可惜,他瞪的,偏偏是封龍。
封龍緩緩走到床前,不理會白少情的抵擋,沉穩地將那雙相握的手,包裹在自己溫暖的大掌中。
他靜靜凝視著婦人,彷彿婦人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
他對著婦人,沉聲說了三句話。白少情一向知道他的言詞可以蠱惑人心,但以這次感受最深。
他說:「白夫人,少情曾帶我去見過您。他這人孤僻自傲,我想必是他唯一帶到您面前的朋友。」
他又說:「不過,像我這樣的朋友,一個已經夠了。」
白少情震了一震,憤怒的眸子,開始變換盪漾。
最後,他微笑道:「您安心吧!」
封龍說得並不動情,但一字一句都說得清晰無比,彷彿要讓婦人把每個字都能聽清楚。他的話,就如同鑿子,將字一個一個刻在石頭上,永無變更的餘地。
三句話一過,一絲淺不可見的笑容浮現在婦人面上。
握了白少情整整一天的枯瘦的手,終於鬆開,無力地垂下。
最後一絲生命,已被抽走。
最難堪坡的生死之關,婦人已經過了。
漫回首,夢中緣,只一點故情留。
白少情徵了片刻,才明白過來。身子一軟,伏在婦人身上,緊咬著唇,不洩一點笑聲。
封龍站在一旁,伸手緩緩撫摸他的發。
身體劇烈的顫抖終於停止後,白少情站了起來。他沒有餘力關心封龍,只是讓本能支配著,抱起母親的屍體,緩緩走出草棚。
月色下,九里香迎風擺動。
他在母親最愛的地方,安葬他最愛的人。
他的橫天逆日功已經大有長進,挖一個墓穴並不難。他小心翼翼把母親放在墓中,摘一叢山花覆蓋在母親面上、身上,痴痴看了母親最後一眼,用手把泥拂入墓中。
眼看著母親被黃土漸漸掩蓋,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晶瑩的液體一滴一滴落在不斷堆高的黃土中,與墓中人常留此地。
悠揚簫聲不知從何處飄起,越過清風稍尖,盤旋在林中各處,像溫柔安撫的手。
白少情回頭,淚光中看見封龍。
他靠在樹下,持簫而吹。山風吹動他的袖擺,襯出絕世瀟灑。
夜涼如水。
遠遠一瞥,英俊的臉上有著自己深深熟悉的氣息。肺部突然窒悶,白少情深深吸氣,讓清涼夜風吹入喉中。
情為何物?
是恨不徹底、同不徹底。
是離不開、拋不掉、捨不得。
是咬牙切齒,傷透五臟六腑。
是豁然回頭,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情為何物?
是無可奈何。
不得不動情,不得不留情,縱使恨到極點,也不由自主、無可奈何。
風帶起翩翩衣袖,白少情靜靜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