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彎腰摸索,竟摸到一個陌生人。他身上的衣裳一定很美,摸起來柔軟光滑,接著,我摸到他的臉……」婦人回憶著,像已經回到過去那一瞬間。
「後來,我聽到他的聲音。他氣若游絲,叫了一聲姑娘。我從來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他叫了我一聲,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不能讓他死在這裡。我知道,這一定是上天給我的緣分。這些年,我不恨他,只怨他為什麼總對你不好。我想走得遠遠,再也不見他。這樣,我便可以日日回憶他好的地方,不會有朝一日,只剩下一腦的恨。」
白少情看著婦人。他心寒,不料遭受白莫然如此對待後,母親的記憶,卻仍留著這一個最好的片斷。
他忽然想起封龍。若今生今世,在腦中盤旋的,都是玉指峰上的瀑布銀河,那可怎麼辦?
一陣心驚膽跳。
「娘,告訴少情,在娘心中,情為何物?」
婦人沉思。
良久,他緩緩站起來,用手攀住一根九里香的枝葉,悵然到:「情,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
「美景良辰夜,無可奈何天。」婦人嘆氣,「不得不動情,不得不留情,縱使恨到極點,也不由自主,方為無可……奈何。」
兩人怔了半天,婦人轉身笑過來,「少情,我們就在這住下吧!你好好陪娘,過這段最後的日子。青山綠水中,無人會萬劫不復。」
白少情點頭。「就聽孃的,少情會一直陪著娘。」
他笑得溫柔,眼睛卻已經溼潤。
人間,總有白頭。誰不是撒手一去,空留孤墳一座?
他探過脈息,知縱有良藥,母親也撐不過許久。心口痛不可言,狂奔的激流在胸膛處找不到出口。
他知道自己已註定失去她。
青山綠水,將長埋——他生命中最可貴的一切。
絕代風流已盡,薄命不需重恨。
「娘,天色晚了,進棚子裡去吧!」
「再坐一坐。」婦人側耳傾聽,微風拂動她額前的發:「聽,少情,這是風掠過花叢的聲音。」
情字怎消磨,一點嵌牢方寸。
「娘,今天有隻兔子撞到不遠處的樹墩上。哈哈,守株待兔的故事竟是真的……」
閒趁,殘月曉風誰問。
「娘,您找什麼?」
「梳子。」
「梳子在這。娘,讓我幫您梳頭。」
「不是。娘今晚,想好好幫我的孩子梳一次頭髮。」
「娘?」
搖曳燭光。
梳子,握在乾瘦的手裡,緩緩沿著光滑亮澤的長髮而下。
「少情,母子的緣分是老天爺賜的。」婦人輕聲道:「有緣遇的一天,也有緣盡的一天。」
風前盪漾影難留,嘆前路誰投……
三月後,婦人終於倒下了。
病來,如山倒。何況早有多年疾患暗藏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白少情用盡從各處搜刮來的珍貴藥材,傾盡了心血醫治,婦人的氣息,卻越來越虛弱。
「少情……」氣若游絲的婦人,發出彷彿是最後的一絲聲音。
「娘。」
婦人微微動動手指,白少情連忙雙手握上去。他不敢握得太緊,一觸之下,才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比母親的手還冰,急忙縮回手搓了搓,才小心地握上去。
「娘,您有什麼吩咐?」白少情輕聲問:「想喝水?想吃東西?我剛剛熬了點稀飯……」
婦人閉著眼睛,緩緩搖頭。白少情收了聲音,看著她。若她可以看見東西,一定可以發現,那雙眼睛就如快失母的小鹿一般溼潤的顫動。
日出,朝霞映紅山邊,景色優美。
白少情坐在婦人床邊,輕輕握著婦人快沒有脈動的手。兩隻手都是冰涼的,像血液已經停止流動;但最後一絲力氣仍在,輕輕地握著,堅持不肯鬆開。
婦人閉著眼睛,靜靜躺著。
山花在風中舞動彩姿,招來蝴蝶飛舞。
樹梢發出沙沙聲音,如在低鳴歌唱。
紅日從東邊緩緩移到中央,照耀萬方,又緩緩地到了西邊。
時間在悄悄溜走,從兩人相握的手中,指縫中,從婦人緊閉的眼瞼上,從白少情無聲的悲切中,不聲不響溜走。
漸漸,日已落。風開始呼呼穿梭林中,彷彿在慶幸走了一個不可抗拒的敵人。
最後一絲生命,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