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他只著單衣,又站著不動,便覺得有些經受不住。只聽身後一片輕巧腳步聲,尚未及轉身,一件藍袍已經輕飄飄落在了身上。
他一見袍角,便深皺起眉頭,剛要開口說話,蕭溶月跳到他面前,叉腰道:“衣服都沒有幹,南姐姐正在幫你補衣。只有這一件,你將軍大人大量先湊合著吧。”
白雁聲怔忡一下,還是把藍袍揭了下來,蕭溶月心頭火起,大聲道:“衣不經新,何由得故?交爾襤褸,亦虧朝望!你一把年紀,難道不知道人比東西金貴,累壞了南姐姐,我倒看你怎麼個說法。”
她這一聲獅吼,滿場都聽得見,場上人都震顫了一下。雁行看不下去,正準備棄劍過來,被裴烈一個眼色止住:“沒事,繼續練吧。”
白雁聲手握那件藍袍,心裡五味陳雜,那是十年前他上邕京之時雁蓉為他做的最後一件衣袍,這些年來他捨不得穿,一直放在箱底。衣服和人一樣,經過這些年,顏色不再鮮豔,已經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他抬頭去看蕭溶月,她眼神挑釁地望著自己,像極了當年的蕭瑀。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於是回頭對小童道:“去跟東府裡二奶奶說,不用補了,我穿這件。”
小童頓時歡喜無比,蹦跳著走了。
他如此從善如流,蕭溶月倒覺不好。白雁聲轉身向她,伸出手臂,她不自覺後退一步,抱緊懷裡鳳鳴劍,警覺道:“你想幹嘛,打架嗎?”
白雁聲哭笑不得。他只是看見她頭頂有杏花花瓣,想要替她摘下而已。
便在這時,有哨兵踏花而來,急道:“將軍,兵部收到訊息,北燕二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從幽州、雲州、洛邑南下。陛下請您速去崇政殿參政。”
花葉搖落,幽香飄散。
蕭溶月喃喃道:“哥哥來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自古權臣都要犧牲色相~~~
寫到這裡覺得滿紙蕭索,忠愛的配角一個個死了,此文也漸入尾聲~~~~
再來打個廣告,新文《長樂浮生記》開坑了。
☆、第八十六章
尚書令孫叔業的府邸在宮城外不遠處的木蓮巷口。這日天剛矇矇亮,府門外已經停了一隊人馬,儀仗肅穆,行人遇見無不低頭避走。
白雁聲行到中門處,見一箇中年婦人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童等候在那裡。因為他來得倉促,婦人來不及穿大衣服,只著家常毛青布大袖衫就出來了。手裡牽著的孩子眉清目秀,望之有幾分孱弱之像。這是孫叔業最近才從族中五服內承繼過來的男孩子。
孫叔業隨白雁聲從臨溪出來時,夫婦兩人尚沒有子嗣,這十年間天南海北征戰,夫婦始終分居兩地,膝下凋零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白雁聲鼻子一酸,伸手在那孩子頭上摸了一下,孩子不慣見生人,躲到了嫡母身後。孫夫人臉上尷尬,只得道:“夫君還未起身,妾這就去喚他,請將軍到書房坐坐吧。”
白雁聲搖頭道:“夫人費心了,我只想去看看大人,豈能驚動他病體。”他說著就命跟隨的人將帶來的珍貴藥材和補品交給孫夫人。孫家家僕隨即帶他到孫叔業的臥房去了。
一室藥氣,青幔低垂。家僕放下茶盞後,將床幃掛起,便退下了。白雁聲走到床前,見孫叔業兩腮染著一片不正常的潮紅,呼吸間肺裡有尖銳的雜音傳出。他在床前坐下,掀開被角,探了探他的脈象。果然和御醫所說不差分毫。他診脈過後,又在他身上輕輕捏了捏,卻是形銷骨立,瘦得沒幾兩肉了。
孫叔業睡夢中受了驚嚇一般,忽然咳了幾聲,咳完之後便翻身向裡。白雁聲替他將被子掩好,在床前立了一會,便踱至北窗下的書桌前。桌上雜七雜八攤著賬簿、書冊、奏疏、輿圖等等,另有一把竹製算盤,珠子都磨得油光水滑,還留有主人撫摸的手澤。他從地上的廢紙簍裡撿起一個紙團,遂攤開一看,那上面明顯是塗鴉一般寫著幾句詩不詩,詞不詞的小令: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粱,回首萬里,故人長絕。誰共我,醉明月?
中書令孫潛,字叔業,揚州東平郡臨溪縣人,少有文名,好經略之術,中年得遇明主,隨蛟龍入海,一展平生所學。生生讓這雙只適合作詩焚香的手去策馬揚鞭、撥弄算籌,若他一直在臨溪,也應該是兒孫繞膝了吧。
白雁聲在那窗前枯坐半日,眼望院中的落花流水。他不動,孫府的人也不敢來催,進來幾次添茶倒水,請飯請歇,都被他揮手斥退了。
快到黃昏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