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遠了,更兼疲累,索性就在石橋底下乾淨的石板上頭枕包裹席地而臥,聽著水聲漿聲,淺淺睡去。
淺眠之中聽見隱約的腳步聲,他閉目裝睡,握緊袖中匕首,正欲發難,身上卻忽然被覆了一層毛氈,溫暖厚實。他待來人走遠,方抬頭望去,小橋下游不遠處的柳樹旁栓著一隻小小畫舫,隨流輕蕩,因為方才沒有亮燈,自己委實沒有覺察它的存在。
春寒料峭,他摸了摸那毛氈,只覺那人沒有惡意,便往身上拉了拉,安然入睡。這一覺直到天光大亮,橋頭有人不住走動方才醒來。起身一看,那小舟已然不見去向,而身邊多了一碗麥屑粥,尚有七分熱度。
饒是白雁聲也不禁啞然失笑。他回顧自身,雖然入城之時換上了鞋襪,但仍舊是布衣韋帶,因為月餘奔波,有些破破爛爛,難怪被當成乞丐,亦難怪昨晚李府下人說什麼也不相信他是李家親戚,不讓他進門了。
他就吃了那碗麥屑粥,又將毛氈疊好,放在橋下。就著河水梳洗一番,開啟包裹拿出雁蓉準備的衣裳穿了起來。整理妥當,方才從河下走了上來向李文博府去。與他交肩而過的行人都駐足駭然相望,眼神好的以為是誰家清貴子弟昨夜醉臥河邊,眼神不好的直以為是湘君下凡河神顯靈來了。
他走到巷口遠遠看見有車馬停駐,府門大開,眾人從馬車上攙下一個醉醺醺的人,奴婢下人不住喊道:“少爺醒醒,少爺到家了。”
大夏朝可謂英主開基於前,子孫毀之於後,門閥貴族們平日裡晨昏顛倒,睡時紅日照東窗,起時明月過北斗,豪門竟奢,未知國運,只知悠遊,至此可見端倪。
年輕的侍御使李景元夜宴歸來,下了馬車只覺一道寒光落在自個身上,不禁打了個哆嗦,醉意全消,撐開兩隻紅眼眶舉首望去,馬車後站著一個藍袍少年,面如冠玉,渾身上下爽朗清舉,若有所思望著自己。眾人也都隨他目光望去,不由驚豔,不意人間有此殊麗。
白雁聲見眾人看他,便一振衣袖,施施然上前見禮。
李景元恍然大悟,道:“原來是表弟。家父不久前還說到今年表弟要來,囑我留意。表弟何時到的?”離得近了,方見他衣飾華麗頭上抹粉唇塗丹朱,身上酒味香味刺鼻。
雁聲強忍厭惡之情,方要開口,那看門的下人已認出他來,立時跪地陪笑道:“表少爺昨夜就到了,小人俗眼不識神仙,招呼不周,還望表少爺大人不記小人過。”
雁聲笑笑不語,那下人眼中殊無悔過之意,一表三千里,顯是還摸不清這表少爺到底有多親。
李景元一個酒嗝上來,連忙掩口道:“表弟見笑了,快隨我進去吧。”
入門皆宏敞精麗,前後庭院廣軒,廊廡俱可容一席,奇石精木比比皆是,僕役衣飾有王謝之風,蔬果有仙家瓜棗之味,香茗有荀令玉川之癖。李景元甫入家門就休息去了。自有家奴來安頓白雁聲,伺候他用膳,又拿出許多衣裳給他挑選。夏朝人尤愛廣袖薄衣,許多衣服領子袖子都大到離譜,白雁聲撿了件行動利落的,婢女接過後,又引他入後面的澡室。地下一池,做蓮花狀,可容二三人,熱氣蒸騰,水聲汩汩,屏風旁有木架,毛巾澡豆香脂等無不俱全。
白雁聲見那婢女還跟在身後不動,道:“你出去吧,我不慣人服侍。”
那婢女臉上微紅,目中有些微失望之色,便挪過屏風自去了。
池水不冷不熱正好,雁聲泡在裡面有些怔忡。李文博尚在和郡時,雁聲還跟父母去探望過,不過尋常人家,遷入邕京六七年時間,四品侍郎就有如此排場,可知帝都風氣之壞。
他沐浴之後穿戴齊整,出門更叫人耳目一新,府中奴僕個個看得目不交睫,反而是雁聲不好意思起來。於是他又被人引入一間廣室等候李景元。那室中鋪著覃席,席上是簇新織錦的墊子,漆得光可鑑人的案几靠臂,四周圍著金絲幔帳,牆角青銅香爐裡煙霧繚繞,滿室噴香。他在那室裡等到午後方見李景元前來。
李景元比他大十歲,洗刷一新,這會沒有塗粉,儀表堂堂,精神不錯。
白雁聲見婢女只給自己添水,不給李景元端茶,便有些奇怪。李景元面上紅潤,拿著羽扇輕搖兩下道:“才服五石散,不慣飲茶,表弟自便好了。”
白雁聲無語凝噎,只得端茶掩飾。李景元一雙眼睛不住打量他,口中嘖嘖稱奇,有讚賞之意,只是不開口。雁聲到底沉不住氣,自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並一個布包,放在案几上道:“表妹的庚帖,還有金簪信物都在此處。”
李景元“唔”一聲,拿扇柄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