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件物事挑過來,也不開啟看就命家人收走,末了輕描淡寫道:“她的八字不好。”說著又想起什麼,含笑道:“我猜香君回來一定腸子都悔青了。”
白雁聲並不接話,只道:“先考當年拿了一枚飛雁同心玉做為信物,因是先妣遺物,還請姨父歸還。”
李景元又命家人去城外佛寺問母親。
白雁聲直言道:“表哥,當年我有一事求姨父姨母做主。”
李景元這才正襟危坐,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求父親為雁蓉表妹擇一佳婿。這三年我和父親也不斷打聽,略有幾個人選,只是,”他說到這裡止住不言。
雁聲心知肚明,當今胡虜肆虐,元帝踐祚之初四處奔亡,對武人無能懷恨在心,因此重文輕武,武將本就毫無地位可言,更何況沒落的武將後代。因此道:“表哥以為我不知自家的處境嗎?我不求門庭多麼顯貴,只要家世清華,子弟人品端正,兩人相親相愛,一生平安就好了。”
“唔”,李景元又重新思量了起來。
兩人枯坐一會。李景元忽然口出奇言道:“既然如此,不如你自己來挑好了。”
“啊?”白雁聲被他一把從席子上拉起來:“今日在西山有春日宴,邕京內外豪門清流子弟雲集,你隨我一同去。”
邕京八景之中西山煙嵐排第一位。山脈莽莽蒼蒼,小溪曲澗,寒流清蕩,山中平坦之處精舍相連,別業林立,春光明媚,達官貴人攜家帶口在這山上郊遊。亭橋相接,曲水流觴,柔條拂水,弄綠搓黃,眾人或坐或臥宴飲為樂。午後暖風拂過鬆林,濤聲陣陣,又聽叮叮噹噹,極遠處佛寺鐸鈴搖曳交擊,便有人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眾人面上無不薰薰,都嘆玄意盎然。
雁聲只覺惡俗不堪。
這些人年輕的不到弱冠之年,年長的有四五旬,不是名門之後就是側近之臣,卻都個個傅粉施朱,坦胸露背,手持羽扇拂塵,稠人廣座之間香風颳過。今日春光雖好卻並非休沐,士子不上學,朝臣不辦公,宴飲無度,坐吃山空,不醉無歸,長此以往,政治焉能不腐敗,國家焉能不傾危?
李景元見他面色不善,以為頗受冷落,連忙招呼友人與他認識。眾人見他一身雖然普普通通,但是面如傅粉,眼若點漆,溫恭而雅,也都心折不已,爭相與他認識。又有少年兒郎拉他嬉戲,他見一地青草,綠褥可愛,眾人三五成群,或打雙陸或下棋或投壺或藏鉤,只有旁邊空空一草靶無人問津。雁聲便走過去撿了地上一把弓掂了掂,見那弓錯金鏤彩,亮得晃眼,輕得沒邊,又拿了草靶旁一支五彩翎羽箭,走到極遠的地方一箭射出。翎箭旋轉尾羽帶著彩虹從靶中紅心穿過,帶著餘勢飛入山林之中。跟著他的幾個兒郎都是目瞪口呆。旁邊投壺的看見了起鬨,喊他過去,他亦是舉袖一投,箭尾在壺中不停環繞,輕鬆得了一個狼壺。
這下再沒人敢看輕他了。連著李景元也覺添光。到了天光漸暗,夜風乍起,河邊就拉起繁花似錦的圍障擋風,草地上生起篝火,烤著牛羊肉,眾人學胡人模樣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又有伶人娼妓上山助興,一班細樂敲敲打打,大唱李太白的清平調,四處掛著燈籠,火光耀目,把圍帳裡一方天空染紅,連星星都暗淡無光。
李景元早喝得爛醉如泥,白雁聲悄悄從眾人中走開,走進夜嵐之中,山風颯颯,離開了帷帳便覺寒意上身,但是暗透了更見星光,他心中暗歎,雁蓉,原來是我錯啦,你的夫婿絕不在這裡。
他忍不住湫然長嘯,嘯聲蓋不住太平樂聲,轉瞬消逝在夜空中。
作者有話要說: 毫無疑問,此人是妹控一隻~~~~
☆、第四章
在山中露宿一夜,翌日清晨李府的馬車來接他們回城。李景元還在馬車中酣睡,白雁聲卻在中途下了車,打聽了金剛橋的方向,一路找去。橋還在那裡,橋下的毛氈卻已不知去向,不曉得是物歸原主還是被其它需要的人拿去了。那柳樹下另停了幾隻小船,卻都不是當日那條。雁聲問了附近的商賈行人,旁人都笑他:“小少爺,你說的那種船邕京碼頭有幾千幾百條,叫人如何找起?”他就只得悵然而歸。
李景元這日酒醒得早,午飯後將一個梅紅信封並一個木匣奉還。雁聲開啟一看,和雁蓉的那塊飛雁同心玉一摸一樣,正是父親當年拿去送給李家的信物。 他因此收下了,方要開口,李景元先道:“雁蓉的事需從長計議,表弟好不容易上京一趟,在此略住一住再走吧。”他並不知道僅僅幾天功夫雁聲已經看透了這邕京繁華,早已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