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證明他的身份。
“一切須得小心,有事及時稟告我。”門外一個冷漠的聲音說。
梁祿在門邊尋了一張銅鏡,鏡中的自己一副病態,長髮散亂地披在肩上。他想了想,從身上扯下一截衣帶,認真把頭髮繫上,再朝鏡子看了看,才有了幾分嚴肅莊重的儀態。
他推開門,看到門口正站著幾個人,如他所想的一樣,大家聽到門開聲話音一停,頓時都朝他看過來。
梁祿甩了甩綁好的頭髮,要不是穿著那身病服頂著一張蒼白的臉,他可能會更英姿颯爽一點。幾個身穿綠衣的弟子驚訝地看著他,倒是中間一個身著藍色劍門裝束的青年,只抬頭看了梁祿一眼,目光在他身上停頓一秒就收了回去。
“咳。”梁祿咳了一聲,他睡了太久,嗓子發乾,剛想說話,那青年忽然開口:“人醒了,你們下去吧。”
他臉上沒有一
絲表情,朗星一樣的眼眸隨後看向梁祿:“梁師兄,”他頓了若有似無的一秒,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師父命你醒來即去見他。”
梁祿皺著眉頭看他,奇怪他怎麼這麼穩重,心中有種被人忽視的煩躁。
藍衣青年似乎在等他回答,他還是沒什麼表情,一張臉冷若冰霜,逼人的目光卻將梁祿從頭頂打量到腳。他發現梁祿沒穿鞋子,思索片刻,他走進梁祿所在的客房,從放置著銅鏡的櫃子裡拿出一雙布靴。
靴子已經落了灰,梁祿明白沒人幫他準備了鞋,他正要上前,青年卻突然握住自己滾著雲邊的衣袖,認真地擦了擦那上面的灰,轉身彎腰遞到梁祿面前。
梁祿驚訝失笑,一臉沒想到的表情,“謝謝。”
“客氣。”青年說,他一甩衣袖將手背到身後,灼灼的目光看著梁祿把靴子穿上,“師兄請隨我來。”
梁祿猜,這傢伙大概是師父新收的徒弟。他剛剛醒來,在床上躺得久了,腳步未免有些蹣跚。青年原來在前面快步走著,走了一段發現梁祿沒跟上,便主動放慢了腳步。
他的頭髮比梁祿短一些,但也很長。劍門的規矩,徒弟入門後不得自損鬚髮,連梁祿那勇武的大師兄也是一樣。
梁祿跟在他身後,一路上遇到不少弟子,見了他們紛紛低下頭打招呼,梁祿知道這些人都不認識自己,便也樂得輕鬆,邊走邊看著青年一直朝衝他問好的人僵硬而刻板地點頭。
藥王谷劍門,秉承著醫者仁心的道學,以救濟天下為門規的劍學講堂,現在正是清晨,集合晨練的弟子在庭院裡“喝喝哈哈”,見青年出現,他們收起動作,紛紛讓出一條道路,朝青年低頭。
這陣勢把梁祿嚇了一跳,他在這裡時,劍門還沒這麼多複雜的規矩,可青年卻似乎早已習慣,他冰著一張臉,順著眾人讓出的路大步進了大堂。
青年守在門口就站定不動了。梁祿朝黑漆漆的大堂裡走進去,走到半路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猛地回頭,果然見那青年的目光正直盯著自己的後背。
劍門首座方竹大師正坐在大堂深處的中廳中,梁祿站在門口,腳步不自覺停下,而方竹大師也正巧抬頭。
四目相對,梁祿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師父老了,第二件是他的頭還是那麼光滑。
“孽徒,還不跪下。”
方竹大師慢悠悠開口。
梁祿低下頭,慢慢跪在方竹事先準備好的青色蒲團上。
“還記得你當初下山時對為師說的話麼。”方竹大師不動聲色,在中廳閃耀的燭光中像一尊大佛。
“徒兒年少無知,望師父莫怪。”梁祿跪直了身子,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說。
“莫怪,如何莫怪,這等不忠不孝不尊不敬,留你作甚。”
“…
…”梁祿無言,他臉有些紅,雙手置於身前,他深深磕了一個頭,“師父,徒兒知錯了。”
方竹大師久久沒有開口,在昏暗的房間中,燭光照得他的頭頂褶褶生光。
他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梁祿,像在瞧他能撐到什麼時候。
自從兩歲那年他從苗疆把這孩子抱過來,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清靜的藥王谷裡,只有他們師徒三人,他教授劍法,給他們講做人的道理,一個男人兩個孩子,在山間耕鋤釣牧,過著像極了普通人家一樣的生活。
京嶽跟著他時已經六七歲了,從小就是個極有主見,少年老成,根本不用人操心的孩子。而梁祿呢,調皮詭辯,任性至極,一肚子的壞水,除了能聽自己和他大師兄的話,這就是小小的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