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不讓你跟。”李慶成笑道:“因為我不清楚情況,怕你太倉促露面不好,並不是嫌棄你。”
李慶成點了一碗四個茶葉蛋,兩大碗魚片粥,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江州城在晨曦中緩慢醒來,道邊人逐漸多了,來往之聲不絕於耳。
張慕不動筷,只看著李慶成吃,忽然沉聲道:“慕哥也想幫你,心裡急得很,想幫你出主意,但我太笨,想不通……”
李慶成聽得好笑,莞爾道:“叫得這般親熱,喏,吃罷,賞你的,不用拘禮了。”
張慕靜靜看了李慶成一會,終於動筷子。
慕哥……李慶成尚且覺得呆木頭也會這麼自稱,覺得說不出的好玩,抿著笑,以調羹拌魚粥時動作忽然又凝住。
魚片如玉般潔白,江魚清淡美味,在膠稠的米粥中載浮載沉,偶有幾枚漂亮的蝦仁襯托其中,手邊擺著一個小小的青花瓷碟,盛了半碟醬油。
側旁一隻手伸來,用調羹盛著,把剝好的茶葉蛋舀到李慶成碗裡。
李慶成抬起頭,不認識般地看著張慕。
張慕馬上尷尬了,似想站起來,又有點坐立不安。
“我……臣……”張慕不自覺地把手在武袍上反覆擦了擦,以為李慶成嫌他手髒,正要讓店家換一碗時,李慶成卻擺手示意無妨,盯著張慕看。
那一刻,他忽然就朦朦朧朧記起了什麼,遠去的西川,紅得似火的楓林,張慕英俊的臉十分帥氣,那道緋紅的燙痕猶如隔世的貓爪,在他的臉上撓了撓。
李慶成忽然道:“沒人的時候,你叫我慶成罷。”
張慕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李慶成的雙眼,李慶成的眸子裡有種熟悉的神色,然而那光彩僅僅一閃即逝。
“我也叫你慕哥。”李慶成自顧自地笑道,繼而低下頭喝粥。
“慶成。”張慕看著碗:“你都忘了。”
李慶成淡淡地嗯了一聲,問:“你把我從京師帶出來的時候,咱們是不是還有些事我不知道的。青哥沒對我細說。”
張慕再三衡量,而後終於開了口:“是。”
李慶成莞爾道:“咱們都有些什麼事?給我詳細說說。”
張慕艱難地嚥了下唾沫:“慕哥給你熬了只鷹。”
李慶成:“這個說過了。”
張慕:“楓水化凍,冬去春來。”
李慶成動作又是一停,喧鬧的市集上靜了下來,嘈雜的旁音似乎一瞬間都盡數離開,只餘下張慕砰砰的心跳。
“是啊……楓水化凍,冬去春來……”李慶成的眼睛裡彷彿籠著一層夢,那一刻萬籟俱寂,耳中傳來隔世的輕響。
彷彿天地間一層薄薄的,攔在未知的過去的脆冰叮一聲破開,閃爍著熹微晨光飛散。
李慶成若有所思地用調羹撥著碗裡的粥。
張慕怔怔道:“開春第一道河蝦。”
李慶成側過頭,莞爾道:“油炸的,滋味不錯,想起來了,還有山藥粥。”
張慕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之色,期待地看著李慶成。
然而李慶成沒有再說,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以筷子夾了片嫩滑的魚片,蘸著鮮醬油吃了。
張慕神色復又黯淡下去,片刻後鼓起勇氣,想再說點什麼。
“梅花。”張慕說。
李慶成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張慕一臉茫然,這些天來張慕設想過無數次,也回憶過無數次,白天走路在想,夜裡翻來覆去地也在想,然而無論想得再多,可能性的範圍再廣闊——
都不是這樣的結果。
張慕已經徹底懵了,他還打算嘗試著再說點什麼,李慶成卻道:“吃吧,平時不是木得很的麼,今天怎這麼多話?”
剎那長街十里,繁華江城恢復熙攘景象,彷彿一副靜止的畫再度動了起來。
海東青撲打著翅膀穿過市集,吸引了沿路行人的目光,一個俯衝落在桌上,杯翻碗倒,險些把粥潑了李慶成一身。
“哎!”李慶成馬上猴兒似地跳起躲讓,一臉鬱悶:“安份點成不?”
海東青昂首叫了幾聲,張慕怒了,揭起筷子就要打,卻被李慶成攔住。
店家來換過碗,海東青追著在桌上滴溜溜四處滾的茶葉蛋一跳一跳,啄來啄去。李慶成心中一動,見鷹爪上繫著塊布條,好不容易抓住它,解下布條。
速來。
——方青餘的字。
李慶成自言自語道:“發現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