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麼都明白,許凌雲心想。
或許正如亭海生所說,世間總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不管你知道得再多,有通天的本事,總逃不過這造化弄人。
許凌雲摸出懷中的一枚烏梅核,收入寒玉盒內,走到太液池畔,把薄冰敲開一個洞,將胭脂盒,金木簪一併沉進了池底。
池對岸,林婉帶著一群宮女與司監走進御花園。
許凌雲直起身,笑道:“皇后。”
林婉為人母,昔時恬靜嬌柔不再,隱約已有了點母儀天下的氣質,對著許凌雲卻沒有半分凌人盛氣,只遠遠站著,注視他許久。
林婉嘆了口氣,道:“許大人。”
許凌雲一躬到地,說:“皇后親自來送,凌雲受寵若驚。”
林婉回頭吩咐幾句,隨行的人都在原地等候,林婉一襲暗紅色鳳袍璀璨華麗,抱著渾身金袍的小男孩過來,那小孩僅一歲多,能行走,卻不怎會說話,兩隻烏黑髮亮的眼盯著許凌雲看。
“這是皇子?”許凌雲莞爾道:“糟了,來時也沒準備見面禮。”
林婉笑道:“不用了,說這話做什麼,你快走了,想著把他抱來給你看看。”說著把兒子放下,許凌雲躬身,雙膝跪了下來,牽著那小孩的手晃了晃。
許凌雲:“叫什麼名字?”
林婉:“李承青。”
許凌雲笑道:“好名字,誰起的?”
林婉嫣然道:“扶峰先生。”
許凌雲點頭不語,承慶瞪著許凌雲,滿臉不悅,許凌雲笑著小心地以手指舒開承慶眉頭,那鋒銳的折刀眉與李效如出一轍。
“承青,你救了我的性命。”許凌雲小聲道。
“不。”林婉低聲說:“是你救了我們母子的性命。”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盒,許凌雲會意接過,小盒沉甸甸的,便是明凰殿內的玉瓶。
“你打算去哪兒?”林婉道。
許凌雲抬眼道:“能不說麼?”
林婉笑道:“你若不說,來日萬一陛下問起,我怎麼回答?”
許凌雲:“回江州,我父母家在那裡。”
林婉:“你家不是……”
許凌雲笑道:“雖被抄了家,卻是我長大的地方,對江州風土人情熟,也好與扶峰先生做個伴。”
林婉點了點頭:“扶峰先生膝下無子,勞煩你多看著了。”
許凌雲:“承青以後就是太子了罷。”
林婉莞爾道:“承你貴言。”
許凌雲緩緩點頭,起身笑道:“萬世基業,鐵鑄山川,這就走了。”
林婉抱起承慶,與許凌雲並肩而行,把他送到宮門,問:“有什麼向陛下說的麼?”
許凌雲搖頭道:“不,什麼也不必說。這本書送他罷。”許凌雲掏出書,交給林婉,便轉身在黃昏中出了宮門。
青石板,夕陽流金遍城,宮中一聲鐘響,內城八門緩緩關上,許凌雲形單影隻,當夜離開京師,南下江州。
三個月後,晚春時節。
第二場邊關大戰結束,鎮疆大將打了一場漂亮至極的勝戰。玉璧關以北,狼山七百里地至黑河的匈奴領土全數淪陷,邊關將領斛律科殺敵三萬,俘敵萬餘。
匈奴人第一次召集起的部隊幾乎全軍覆沒,東匈奴王被斬首,狼山千部人人自危,再次集結起十萬騎,陳兵黑河北岸,預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虞國大軍趕盡殺絕的一場血戰。
兩百年前李慶成的那一場大屠殺仍歷歷在目,將黑河染成血河,三年血水不退,兩岸紫黑土地五年後爆發的那場瘟疫已被記入史書。
匈奴人率先挑起了戰爭,如今是還債的時候了。
然而狼山伊克羅部仍作出了最後的努力——數名酋長派出信使,前往京師覲見虞國皇帝李效,提出議和。
朝堂上群臣爭論不休,為的就是議和一事,匈奴使節還等在京師外,太和殿上已吵得像個菜市場。
事出突然,李效連摺子都沒看,匈奴使節破曉時等在城外,林懿與六部尚書已吵開了。
李效剛睡醒,還有點迷糊,較之兩年前的浮躁,現已身為人父,多了一份沉穩氣質,凡事不急於判斷,只先聽。
“陛下。”林懿道:“各位大人請先安靜,臣有幾句話想說。”
交頭接耳的眾臣停了話。
李效道:“閣老但言無妨。”
林懿:“如今的形勢,較之兩年前我大虞軍出玉璧關時已有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