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氣結,要麼便低頭不理,要麼就作勢忿忿。他見了,反倒不意,長大了才知這些所謂孩童天真或書生意氣,往往都比那紛擾世事坦白許多。
又比如說,他也不懂父王與韓氏的交好,似比以前更加密切,雖然他不願讓父王知道先生為此所受的傷害,但他也不信父王與韓家當真能親密無間:難道父王從未察覺韓家的野心?難道韓家也從不懷疑韓六的失蹤?
除了這些,更讓他耿耿於懷的,是父王回來這許多日竟還從未去見過君瀲。當然了,得勝歸來的蘭王總是太忙,有太多的賜宴、朝會要去應酬,也有太多的拜訪、道賀要來敷衍。但這些也並沒有佔用他所有的時間啊,當月上柳梢頭,人本應約黃昏後,為何他只將自己關在蘭苑重芳閣內,誰也不知他在裡面做什麼。
只因蘭苑乃是禁地,之惟雖疑惑,卻也不敢直接去打探,只能悄悄的巴在門外,只聽得裡面”蹭蹭”的聲響不斷,彷彿是用刀在砍削什麼,偶爾也有一兩聲響音逸出,曲調難辨。接連在外面偷聽了幾天,裡面也都是如此情形。
有了疑惑,自然是要找先生請教,而他先生的態度只讓他驚疑更增。
對於第一點疑惑的解答,君瀲一笑:“人心不過牆頭草,哪裡風勁向哪倒。世子啊,以後你就會明白的,世事常情,不過如此。”
而第二點疑惑,是之惟自己小心翼翼,不敢問起。
但對於第三點,君瀲的反應大出了他的意料,只見他在書桌前繞了兩繞,終於指節一敲桌子:“世子,帶我去蘭苑!”微笑的臉上寫著罕見的明白情愫。
之惟卻更疑。
去到蘭苑,蘭王卻正巧不在。
之惟正在重芳閣門口遲疑,卻見君瀲毫不遲疑的推開了屋門,映如眼簾的是一片翠綠,原來屋內竟橫七豎八堆滿了竹子,有的已經斷成幾截,有的還是老長的一根。
之惟不解,卻聽君瀲在旁輕笑:“這讓人怎麼進去?難不成用輕功?”
他看向那一屋”竹海”,確無立錐之地,真不明白父王是如何能夠待在裡面。
君瀲揀起了一竿砍斷的青竹,微微而笑:“世子你瞧,這就是有名的湘妃竹,傳說是娥皇、女英哀痛舜帝流下的血淚,滴在了九嶷山竹子上,便化為了這樣班駁的印記。”
之惟順著他的指點看去,看到了那竹子上雪白的、淡紫的,甚至血紅的”淚痕”,以及上面利刃砍削的痕跡,心中有什麼答案若隱若現。
抬頭看先生,只見耳根有一點嫣紅,正向兩頰悄悄氾濫,含笑的目光一閃一閃,之惟有些懂:這就叫喜歡。
果聽身後腳步聲起,有人接下去言道:“這樣的竹子最是有節有義,尤其適合做笛。”
之惟看見笑意席捲了先生眉目,如春山。
忙回頭,看見父王就站在院中央、滿苑蘭草中,止步不前,眼中也有什麼在閃啊閃,但他看出那絕不止是喜歡。
只聽君瀲也開了口,卻仍是在對學生道:“此竹做笛雖好,卻還要放在能工巧匠手裡——不信,世子你看看,這一地的竹子,真真可惜。”
被他故意視而不見的人忽的就紅了臉:“可是‘能工’卻偏偏不珍惜。”
君瀲瞥了眼後頭:“這些真都是從九嶷山弄來的?”
蘭王仍像根釘子般釘在原地不動,之惟卻見他眼裡的火光越燃越雄:“是!是本王親自讓人從九嶷山砍下,千里迢迢的運回,再放在這裡,蘭苑,由……由人琢磨削砍。”
什麼叫”由人”?這裡是你的禁地,我的秘密,這人難道還會有其他?君瀲想笑復又想嘆。
卻聽那人還在火大:“本王,我,知道這些竹子即使做成了笛子,在所謂行家眼裡也都是粗製濫造,但,但……”
“但什麼?”君瀲忽然轉過了身去。
蘭王只覺得面前蕩過一片霞,還未看清那人表情,腦門上便著了一下,下意識接住,手裡清涼徹骨的,是管湘妃竹的笛。
他認得這管笛:那竹是他命人千里運,那笛是他見他親手成。
為了這笛,那人還不小心割破了手——因為,因為那人專心致志的模樣實在動人,他忍不住從背後上去抱了他一下,卻不料那鑿孔的刀子偏了偏,血,瞬時就點染了身下一片白衣。慌忙為他包紮,卻不小心跌進那雙含憂帶笑的眸子裡,跌進那第一次的纏綿交錯——
白衣黑裳,雙影糾纏;紅血綠笛,妖冶爛漫……
朵朵盛開的心花,告訴彼此,今生的痴纏,至死無怨!
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