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穆子石雪雕玉琢齊少衝清竹樹節,忽然憶起自己的兒子身亡之時,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一時牽動心腸,目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慈愛之色。
穆子石凝視著他,輕聲道:“姑父,我和少衝從此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
萬荊心頭一顫,不由自主伸臂擁住他二人:“到了這予莊,就不用再怕了。”
穆子石與齊少衝臉靠得很近,突然眨了眨眼睛,嘴角揚起,笑容發乎真心如釋重負,齊少衝無聲的嘆息,心道何謂騙死人不償命,自己算是見識了。
萬荊親自送他二人去明瓦樓住下,這套宅院前後五進,有兩棟小樓另有抱廈花園等處,廣種花樹軒敞有致,此刻已過未時,春日晴暖,陽光透過扶疏枝葉,光點斑斑的灑落。
萬荊邊走邊問些途中瑣事,齊少衝一一作答,兩人言談甚是融洽相得。
穆子石眼前卻漸漸發花,步子彷彿踏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耳邊齊少衝與萬荊的聲音越來越遙遠,只覺昏昏欲睡,提不起一絲力氣,但心裡並不驚慌,因為這樣的情況早已不是第一次,自那日被擄劫脫險之後,數月來至少有過三回,只要強撐一陣,實在不行咬一咬舌尖或是掐一把手心,便能從暈眩中清醒過來,照常趕路或是應對各種事情。
明瓦樓離前廳也不遠,穿過兩進正屋往西再過一個小院落就是了。
樓作三層,楠木為梁青磚碧瓦,萬荊道:“此處是予莊中最為精緻典雅的居所,我一直留著,日日打掃整理,卻不許任何人住。”
齊少衝放眼一瞧,見果然不俗,樓下小小的庭院內種著些梅花山桃牽牛,錯落有致,貼牆一溜葡萄架,另一側放著一隻芽黃的石雕大魚缸,裡面養著子午蓮,綠葉田田,有金色鯉魚聽得人聲,便撲通躍出水面又再躍入,他久不見這等美景雅趣,登時忍不住笑道:“哥哥快看,那魚兒還點頭呢!”
一喚之下,不聞穆子石應聲,笑嘻嘻的轉頭看去,卻見他臉色雪白,眼睛卻朦朦朧朧,籠著煙遮著霧,忙走過去輕推了一把:“哥哥,你又在發呆?”
穆子石似被驚醒:“沒有,想事情呢。”轉而問萬荊道:“姑父,這予莊可有學堂?少衝的學業不能落下……還有,我得列個書單,誰要是進城,就幫我買齊可好?”
萬荊道:“買書一事明日我就讓人去辦,學堂倒是和黎莊合辦有一個,不過只是鄉野塾師,就怕耽誤了少衝。”
穆子石想了想,道:“有先生授業解惑,總是好的。”
齊少衝伸手去水裡撈魚,小聲嘟囔道:“歇幾天好不好?”
穆子石哼了一聲:“你那字都寫成什麼樣了?春蚓秋蛇釘頭鼠尾!再偷懶下去道士畫符毛驢尥蹶都比你強三分!”
齊少衝忙水淋淋的拎出手來,湊到他身邊保證道:“明日開始,還是每日懸腕習字兩個時辰,絕不敢有誤!”
萬荊含笑看著,帶他們進樓,道:“這底層待客賞景,你們的臥房起居都在二樓,因往夏天過了,書房我先幫你們安置在三樓,花窗一推,整個予莊都在眼底,又有涼風清新,算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予莊的僕役手腳甚是利索,樓內收拾得不光乾淨,連案几上的瓶樽裡都供上了剛剪的鮮花。
穆子石方才強打精神說了幾句話,此刻心口突突跳得厲害,舌尖早咬破了,滿嘴血腥味卻也無濟於事,眼前不時有濃墨潑灑一般,情知不對,卻不願意示弱人前,恍恍惚惚跟著萬荊順著樓梯拾階而上,一片模糊中聽得身後齊少衝聒噪不休,一聲一聲的彷彿喊著自己的名字,只覺煩躁不已,正要回頭讓他閉嘴,突地雙腿一軟,喉嚨裡輕輕嘆了口氣,已摔倒在齊少衝身上。
齊少衝接不住,兩人在樓梯上滾做一團。
萬荊大驚失色,忙喚來樓下立著的僕役丫鬟將二人扶起一看,齊少衝除了額頭磕破一塊油皮腳踝扭傷,並無大礙,只顧雙手摟著穆子石,雙眼睜得圓滾滾的,嘴唇駭得血色全無。
再看穆子石,因滾下去時被齊少衝抱在懷裡,身上並無明顯傷痕,但雙目緊閉,下巴上一片不知哪兒來的血跡,竟是不省人事的模樣。
萬荊見多識廣,一看便知不好,一摸他身上,滾燙如火炭,抽回手掌,滿滿的一手溼濡汗水,不由得急道:“子石可是有病在身?”
齊少衝愕然,目中露出不肯置信之色,搖頭大聲道:“沒有沒有,一路上他不曾生病……他一直很好!他和無傷三哥一樣,都是鐵打的……”
說著不知為何,淚水已滾滾而下。
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