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一琢磨,再看穆子石兩列濃密的睫毛像是瀕死的羽翅,了無生氣的垂落,心中又是驚佩,又是憐惜,嘆道:“你這個傻孩子,你哥哥是不願耽誤行程,硬撐了一路啊。”
萬夫人閨名錢丁香,正憋著氣在前院教自己女兒刺繡,只聽外面動靜甚大,忙出來一瞧,只見幾個家僕跑得腳底生風,有一個身份高些的還喊著:“快去套馬車!去鎮子裡把姜大夫請來!快去快去!”
萬荊出身農家,後當學徒,轉而從商,因此眼下雖是一莊之主,卻不講求排場,予莊中僕役閒人少忙人多,明瓦樓那邊一有事,前院萬夫人處便顯得冷清了。
錢丁香擰著纖細的眉,叫住一個小廝:“怎麼回事?我這一會兒沒管事,就亂成這樣?”
那小廝擦了擦手:“太太你不知曉,侄大少突發急病,看樣子不好呢!老爺急得不行,正守在明瓦樓裡,太太你要不要去看看?”
錢丁香拈著塊絲帕拭了拭鼻翼,冷笑道:“什麼侄大少侄小少的,人都死了,孃家人還要來打秋風,哪有這樣的道理!有手有腳倆大小夥子,就這麼空口白牙手心朝上?”
又跺了跺腳,啐了一口道:“投親靠友的偏還要招人嫌,上門第一天就病,年紀不大別是個癆病秧子罷,這以後的醫藥銀子,還不都是雪花兒落湯鍋裡,一聲響都沒有!”
那小廝覺得這話難聽,低頭撇著嘴不語,心道你嫁過來不也帶著倆拖油瓶呢!
錢丁香見那小廝不應和,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腦門,不滿道:“啞巴了?還是舌頭被你那兩位侄大少用蜜糖粘住了?要不要我用剪子幫你絞開?”
正罵得入港,一個繫著綠羅裙的少女低頭走出來,輕聲道:“娘,那孔雀毛的疊彩繡,女兒有些不會,你來教教我可好?”
小廝被這麼一打岔,忙滑腳跑了。
錢丁香本就憋著氣,登時暴怒,眉毛直豎起來,扯著少女的耳朵便罵道:“你就知道吃裡爬外!娘還不是為了你們這兩個小孽畜!”
綠裙少女含淚道:“娘啊,你這樣爭鬧,爹豈不是更要懷念先前的夫人?”
錢丁香嗤之以鼻:“我若是不爭,咱們還不知道流落在哪兒吃糠咽菜呢!”
她出身貧苦盛齡守寡,拉扯著一子一女苦熬,幸好姿容美麗,到了予莊頗得萬荊照顧,她亦加意溫柔體貼,終於前年得以嫁入成為萬家新婦,她半世飄零朝不保夕,一衣一飯來之不易,成了個錙銖必較的刻薄暴躁性子,便是對親生子女,亦是少有和顏悅色之時,穆子石與齊少衝的到來,好比往她好容易燉好的肉鍋裡硬插了兩雙筷子,眼珠子揉進了炒熱的鐵砂,哪裡能容得下?
那少女名喚竹西,已滿十四歲,素日言語不多,卻比錢丁香見事明白,想了一想,柔聲道:“娘,爹的親戚上門,又病了,您不去看望一下,著實說不過去,爹可是最喜歡賢惠柔順的性子……”
偷眼覷了錢丁香的臉色,轉言道:“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女兒替您去看一看可好?”
錢丁香臉色變幻,既怕萬荊對自己不滿,又實在不願前去,哼了一聲:“你愛去死皮賴臉的湊熱鬧,難道我還能打折了你的狗腿不成?”
竹西咬了咬嘴唇,偷偷擦淨了眼淚,帶著個丫鬟徑自去了明瓦樓。
一到樓外,就見無數僕役也不知是真是假,無不面色凝重,忙得人仰馬翻,心中咯噔一下,看來這兩位侄少爺很是得繼父的寵愛厚待。
上得二樓進了臥房,裡面幾個伶俐的丫鬟伺候著,卻是靜悄悄的,萬荊坐在榻前杌子上,愁眉不展,竹西上前輕語道:“爹,娘讓我來瞧瞧。”
萬荊隨口道:“嗯……”卻起身催促道:“姜大夫怎麼還不到?”
竹西忙扶住他,勸道:“姜大夫的醫館離這兒三二十里呢,爹先別急,這位……到底是什麼急病?”
萬荊搖搖頭:“想是勞累過度了……竹西,子石和少衝都比你小,以後也是你的弟弟。”
竹西應道:“是,竹西會照顧他們的。”
說著輕手輕腳的走近床前,只見一個半大少年正昏昏睡著,極是瘦削單薄,待看清那少年的容貌,竹西不禁呆住了,她本身姿色甚是出眾,此刻竟有自慚形穢之感。
半晌回過神來,紅著臉往後退了一步,這才發現床前還跪坐著個孩子,雙手捧著那昏迷少年的一隻手,如泥雕木塑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竹西囁嚅著想說句寬慰的話,卻覺得那兩人彷彿風沙過後的壁畫凝固,針插不進水潑不入。
躑躅片刻,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