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戎身子僵硬許久,哭聲更是止不住。
“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何必忌憚其他?”恕己嘆了口氣,一手捋過西戎光可鑑人的長髮。
“主子,你當初為什麼這麼想要這把椅子?”西戎仰起頭,目光緊逼恕己的眼,“你若是不對這把椅子步步緊逼”她抬手,撫上龍椅,一點點勾勒起它的形狀,“你若是不對這王位步步緊逼,那我們也不會有這般結局!浩宇、北狄不用去克復北方,驅趕狄子!浩宇也就不會死!”她怒道,五指緊緊握住龍椅,像是要嵌進去,“就連你……主子,你也不必委身於他人身下啊……”
恕己腦中一空,手臂像是失去了重量,從她背後垂下,重重跌在地上,十指一痛。
十指連心。
她靜靜看著他,看著他的失神,看著他的無助的眼睛,散發出的茫然神色。
她目光忽然堅定起來,一點點直起身子,彎下腰,輕輕撫摸著恕己的手,施了些力氣,將它引向龍椅,緩緩搭在上面,拇指正壓住龍眼,血色寶石散發著冷冷的光,五指抱住龍頭,蒼白的指尖扣住黃金的龍角,冷冰冰的觸感,從指間一直蔓延到心裡。
西戎慢慢笑了起來,看著眼前這個跟隨幾年的主子,這個大燕大帝,“真快啊,主子,都幾年了。”她的聲音帶著懷念的味道。
終於,收了力氣,整整衣襟,抬腳,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出大殿,從殿外射進的陽光亮得刺眼,隱隱傳進些聲音,是北狄的,大部分字眼被衝散,傳進來的也只是零碎片段,“玉鐲”、“死”、“丑時”、“埋藏”……
恕己抬起頭來,看了看龍椅上的手,指節分明,白如蔥根。
大殿內沒有半點聲音,龍誕香的氣味讓人昏昏欲睡,本該站在桌邊磨墨的人的手,本該端來剛烹好的茶的手,本該戴著剔透白玉鐲的手,本該手拿軍書、長劍的手,被他自己,親自一個個砍斷,剁碎,都餵了狗!
終於只剩他一個人了,恕己低聲嘆了口氣,食指沿著龍袍上的花紋遊走,慢慢撫上脖頸、肩頭,那裡還殘留著幾個深深牙印,刻在肩頭,凝入血肉,融進他的靈魂深處。
他緩緩閉上眼睛,倚在龍椅邊,身邊靜靜躺著的,是一紙文書,一滴水突然沿著他的臉頰流下來,流進衣裳裡,一手覆上眼睛,恕己顫抖地發出聲音,“如果我不這樣做,那我、你、他們,不都要死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曲新詞酒一杯
大燕七年,五月初一,原太子左侍衛北狄,攜狄人在朝京關的守城圖紙與殘將百餘人等返回帝京,帝念起有功,當即封靖威將軍,贊曰:“由來巾幗甘心受,何必將軍是丈夫!世有如此奇女子,得之,百家之幸!”只是表情平淡,不起波瀾。同時朝京關夜襲一事失利之事抵京,原太子右侍衛浩宇於戰中負傷,當即死亡,一代奇才,馬革裹屍。諡號玉竹君,追封宣曌將軍,竹,秉性不屈,隱忍之性可嘆,耿直之心可贊,竹者,鐲也。
一時朝中宮中又是一番滔天大浪掀起,隱隱暗流流轉其中,覬覦這個年輕的國家,繼位不久的帝王。
恕己緊皺眉頭,俯視著殿下神態各異的臣子,主戰派陶醉於自己慷慨激昂的壯志言辭,求和派無奈地搖頭,捋著能把自己吊死的鬍子唉聲嘆氣,自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恕己端坐殿上,古井無波的眼神下,彷彿窺視人間種種的世外孩童——好像他才是與這場鬧劇紛爭最無關係的人,可笑。
許是除了他,還有立於恕己左手邊的奉壹,他就這麼立在那裡,既不看向恕己,窺探他的神情,也不望向文武百官,妄圖尋得其中利害,只是站在那裡,自是一個世界。
恕己忽的覺得不爽,身邊似是沒了一個人,以前有浩宇,後來有西戎、北狄,然後,便是他,奉壹。
他們再一個個離他而去。
奉壹似是感到他的目光,稍稍抬眼,看向恕己,眉間帶了詢問神情,恕己在心裡回味了一遍,是公式化的詢問。
“丞相可有高見?”他開口,忽的一片寂靜,眾人目光緊緊鎖住奉壹。
“國泰,民安,此乃盛,臣願以血肉身軀,換大燕盛世安康!”
恕己指尖一抖,他看著奉壹,耳邊響起無數聲音,肩上的傷隱隱作痛,他強迫自己放鬆,安靜,將自己脫離這個世界,這才明白,他方才那一顫是從何而來……
行!國泰民康!你要,我便許給你,就算……就算那只是因為你想離我遠一點,不想看見我這張弒父之人的臉。
恕己胸中一陣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