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小順子一心痴痴念著能討到個好位置坐穩了。
朝中也突然靜下,各司其職,左右丞相的天秤也平衡的緊,一副井井有條的模樣,只是不知這到底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亦或是正磨礪爪牙,急欲捕獵果腹的山林猛虎。
日子一靜下來,只覺過得更是快,煮壺毛尖,對弈一局,捧卷低吟,甚至對著一樹春花,恕己都能耗去一日光陰,奉壹有時仍會來東宮,兀自扇著把藍翎摺扇,恕己算了算日子,不知為何,反倒懶得動他,兩人極少飲酒,每有興致,恕己便向浩宇要來藥丸,也不知過了多久,奉壹才知道,那夜恕己是真醉了,醉得一塌糊塗,該記得的,不該記得的,一併忘了。
他的酒量也不過爾爾。
一日復一日,一月又一月。
他們執子過冬,烹茶迎春,聽蟬入夏,終於,花謝至秋。
只是,誰也沒提奉壹的大氅。恕己沒說要還回去,奉壹也不去問他要,就這麼被收到某個不起眼的箱子裡,塞進塌底。
時至九月,方才初八。
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十一年前。
街上行人漸多,兩旁也擺了攤子,雜耍取樂的人聚起,販賣吃食的佔了長長半條路,叫賣聲不斷,不過不管是賣雲吞,賣花簪,還是賣糖葫蘆的,都在店前放了枝開得正豔的花,雖不明顯,卻又實實在在的宣告著花會的開始。
奉壹擠過人海,勉強由曾經攀爬過的那處高強翻進了東宮,舉目四望確定無人,這才整整衣冠,一副紈絝公子的架勢往屋內走。
“唰——”他開啟摺扇,恕己二字還沒說完,便被人打斷。
“我家主子出去了。”浩宇放下手中活計對他道。
奉壹一時還沒看出這人是誰,將目光下意識移至手腕,才認出是浩宇,回想方才那賣混沌的才把高湯熬好,這邊人就不見了。
“這麼早?”
“是。”
“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不知。”
“那他身邊常常跟著的侍女呢?”奉壹料定這次他該回三個字了,沒成想,浩宇乾脆一言不發,又坐回自己位置。
奉壹不甘如此,又發聲問道:“你真不知?”
“不知。”浩宇終於開竅了,這次記得搖搖頭。
“我找他有急事。”
“大可和我講了,我會回稟。”
奉壹為他一口一個我字忍了許久,實在受不了,挑了挑眉,“要是能讓你彙報的事,我還需要問你這麼多?”
浩宇似乎略有些躊躇,又反覆看了奉壹雲淡風輕一張臉,定了定神道:“城外,望西坡。”
“好,多謝。”奉壹心中一驚,合了摺扇告辭。
“慢著!”浩宇在他身後,攥緊了拳頭,忽的喊道,奉壹聞聲,停住腳步。
“說。”
相傳,望西坡乃鉞帝命人,移來南山、東山上的土石,生生用人力造出的坡,雖說是坡,但也不低,足以俯瞰整個偌大帝京,再加上西方地勢平坦,一眼望去就像可以直接目睹邊疆盛景,坡成三日後,鉞帝特地一登其頂,在其修建的美人庭前,提了三字——望西坡,意在勉勵邊疆士卒,並慰勞那“武聖智囊”二人。
恕己一身黛色長衫,雪白的大氅裹住整個身形,白玉高冠端端正正戴在頂上,坡頂空闊,狂風大作,恕己就這麼跪在坡邊西側,背挺得筆直,長髮舞動間,硬生生擬出一幅消瘦模樣,像是即將羽化的半仙道士。
這便是奉壹所見一切,他怔在原地,沒來由想上前一步,漫漫無邊的疏離感層層湧來,分不清這山頭一切與他相悖,還是他心底就不願與這景物相合。
他立在亭邊,一手撐著亭柱。眼前一直蒙著的一塊布被粗暴扯開,本來一片模糊的世界驟然清明,展現它原來的樣子,褪去所有浮世繁華,只一座墳塋,清晰可辨。
一線火光乍起,恕己跪在長滿雜草的墳前,將身邊一疊厚厚的黃紙裁開,一張張扔進火盆裡。
大風忽起,捎來聲聲夾著顫音的低語。
——“母后,我過的還行,您大可放心。”
——“我知道那齷齪事是誰幹的了。”
——“只是我恐怕沒辦法給你捎個大胖孫子下去了。”
恕己說到這,低頭笑了。
——“也沒其他,就因為孩兒覺著自己身子越發差勁,到時候,我下去了,一定給您帶去我在人間的相好身上的東西,在下面您怎麼打我都成。”又是一聲,幾乎類似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