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天子威嚴,什麼俯首謝恩?這番話,竟引得巖錚發笑。
“尉遲巖錚,你若是肯束手就擒,爺幾個便發個慈悲——這路子由你選。自縊也罷,吞金也好,免得到時連個全屍也留不下。你意下如何?”
面前便是幾道利刃,反著嗜血的寒光,後撤半步,便是冰冷的湖水,當真退無可退。而那金牌的光芒,刺著他的眼睛,耀武揚威一般。額上醜陋的刺字似乎再度裂開,一跳一跳地疼著,恰如噬咬著他的恨意。
什麼濟世安民,忠君報國,現下看來,都是天大的笑話,巖錚替自己不值,替父親不值!他暗暗拿手握了拳,恨得渾身發顫。
不得好死也罷,他總歸不想死在這些人手裡。
* * *
那血洇在雪地裡,瀝瀝有聲,融出一個個窟窿,梅花般豔紅。
巖錚拖著步子,也顧不得看路,只管往林子裡撞。初時腳步急得很,雪沫濺起,常常迷了眼睛,後來漸漸走不動了,寂靜之中,血珠滾落的聲響便突兀起來。
有那麼幾次,他雙腿一軟,栽倒在綿軟的雪堆裡,直恨不得就那麼睡過去,可隱隱地,又總聽到身後似有馬蹄聲,便不得不強撐了身子,再一次站起來一點一點往前蹭。
離了戰場也有些年月了,可他的身手並不至於太過生疏。況且困獸猶鬥,人被逼到這絕路上,總是要拼了命地去搏一把。雖說他也受了重傷,但想一個赤手空拳的人,竟能讓數名御前侍衛死的死、傷的傷,亦不算吃虧。如今他雖暫時走脫,可追兵應遠不止剛剛那幾人,或是循著腳印,或是循著血跡,遲早也是要追上來的。
果然,又是馬蹄聲。
起初巖錚還當是自己又出了幻覺,後來蹄聲漸近,雖說他已然反應過來,卻再沒力氣起身了。他喘著粗氣倚在樹上,將奪來的劍掩在身側。
這劍,用在對方還是自己身上,尚無定論,只是必定要見血。
空茫的白色之上,一人策馬而來,遠遠的踏雪無痕。
巖錚拿衣袖抹去眼睫上的凝霜,一口一口地吞吐著白氣,渾身皆緊繃起來。
近了。
他握在劍柄上的手愈收愈緊,幾乎要扼進那紋路里。
更近了。
最終那人行至自己近前的時候,彷彿天地間的一切瞬間清零,巖錚措不及防,手中的劍驟然墜了地,尚未來得及發出什麼聲響,便被囫圇吞沒進雪叢中。
他定是瘋了吧,抑或是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了。不然為何眼前人的形貌,竟與景洵有十分相似呢?
連死也不畏懼的人,此時卻沒了膽量,連對方的名字也不敢叫了。
馬兒噴著熱氣,原地踏了幾步。那人騎在馬上,一身素淨衣裳,半張臉皆由一塊麵紗掩著,僅露出額頭和雙眼,一手執鞭,一手握著韁繩,隔了紛紛揚揚的雪俯望著他。
巖錚雖看不到他的容貌,卻認得那雙眼睛,那眉眼清疏,工筆勾成似的精巧,內裡永遠盛著溫和與隱忍,連哀傷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還認得那雙手,連每一個骨節都認得,那雙手為他拭過汗,暖過手,熬過湯藥,還曾拈著香為他祈過福,雖說看著稍嫌孱弱,褪了色似的白,可多少次提刀走馬,從來都是沒有差錯的;
還有那副身子,多少次被他擁進懷裡,即便打著顫卻也不敢掙開,還有那束起的髮絲,多少次散落在他的肩頭,就連指尖劃過時的觸感,他也全部記得……
景洵,是景洵來了!
一恍神,面前已是天旋地轉。顛簸的視野裡,地面飛速掠過,晃花了巖錚的眼睛,半晌他才反應出自己已被拖到了馬背上。
景洵空出一隻手緊緊地擁著他,連那幾乎讓人疼痛的力道都化作無盡的舒適,有那麼一瞬間,他什麼力氣都沒了,直想像個孩子一樣大哭一場。
他還有好多話要對景洵說,想問他,皇甫嵐既已許給你一世榮華,你為何又來尋我?想告訴他,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知道你終究放不下我,言一,我知錯了,我當真知錯了,往後我什麼都不想了,我們走得遠遠的,再不回來,下半生我只同你在一起,只一心待你好,你若有怨恨,打我、罵我都好,就是不要離開我,我要把過往對你的虧欠,盡數補償給你……
算來也未過多久,馬蹄聲卻已逐漸減緩。
他們最終停下來時,景洵拖著他下了馬。景洵的力道有些魯莽,他一時站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言一,不要停在這!”那傷疼得他聲音發顫,“此時停下,他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