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錚目光打顫,怔怔地望著她,末了再開口時,臉色已好似凝霜:“胡說些什麼!休書已下,你我早再無瓜葛。如今你仍是你的千金小姐,任憑改嫁。現在又來尋我做什麼?”
那些個獄吏呵斥起來,拖著顧盼盼的胳膊要她走,她卻瘋了似的掙扎起來,任誰也拖不動,“我才不管什麼休書!你既娶了我,生同室,死同穴,你要我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能休了我!”
獄吏惱怒不堪,掄起刀鞘不住地望她身上揮,逼著她後退,又以擾亂公務為名,揚言要將她一併捉了去。
巖錚咬牙看著,話音已有幾分狠厲:“顧盼盼,你鬧夠了沒有?!我今日明白告訴你,我對你,從無半分心動,當年若不是看在你是吏部尚書獨女的份上,我尉遲巖錚絕不會娶你!藉著你爹的權勢,我才不至於永遠鬱郁不得志,藉著你,我才能為尉遲家傳宗接代,盡孝於父母!你尚且不知道吧,自那次小產後,你已再不能生育了。我早生了休妻的念頭,不過是想等你身子好些,再把休書交到你手上!”
顧盼盼被搡倒在雪地裡,愣愣地望著他,淚珠順著面頰滾滾而落:“你……你騙人……你在騙我是不是?”
巖錚別過臉不去看她。
“巖錚,你在說謊!我知道你休了我,是怕拖累我。可是我不怕被拖累!”顧盼盼撲到他腳邊,字字泣血,“那日你鋃鐺入獄,沒有一人敢向皇上求情,只有我,只有我告訴他是你是被那景洵蠱惑了,才會犯下大錯!我跪了一天一夜求他放過你,他卻不肯相信;父親對外人道我是得了瘋病,把我幽禁了這麼些天,今日才好不容易逃出來!巖錚,是我沒用,你別趕我走!”
遠遠的,一片馬蹄聲傳來,直停在近前。原來是尚書府的家僕冒雪趕來。
那日顧盼盼被強帶回去時,早已哭得沒了人形。
巖錚深一腳淺一腳往那風雪深處走去,漸漸的,那哭聲便聽不到了。
天九萬,路三千。嘆從此天涯。從此天涯。
第三十五章
之後的數十天,白駒過隙般,一晃便過去了。
離了樓宇重重的京城,穿過了無數枯林淺灘,阡陌村野,度過了不盡的茫茫荒原,寥落沙地,無根飛蓬一般,哪處也不認識,只隨著風走。
同被流放的人熬不過這苦寒,黥面的傷口又難以癒合,便接連病死在路上,末了活下來的不過三四成。這般境地,自盡亦是要論罪的,還會株連旁人,因此每每見人嚥了氣,巖錚便難以抑制地感到豔羨。
行至延青城郊的時候,他奉命去一處未凍結的湖邊汲水,偶然間瞥到自己的倒影,幾乎認不出來。
水中映出的男子,鬢髮蓬亂,汙穢不堪,額角一個象徵著恥辱的烏黑疤痕,恰是個劫字,再加上眼中一片乾涸死氣,行將就木般的蒼然,哪有半分屬於這個年紀的風華正茂?
巖錚拿手捧了水,倒影便被攪碎了。灌了幾口水後,頓時感到那股子冰冷蔓延到四肢百骸,彷彿連心臟都凍住了。
將木桶裡盛滿了水,尚未來得及起身,身後便傳來拔劍出鞘的刺耳聲響。一聲兩聲,接連不斷。巖錚驟然回頭,已是被數個著軍服的人圍了個密不透風。
第一劍刺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便將木桶丟過去。一聲悶響,面前盡是飛濺的木屑和水花。
“尉遲巖錚,今日你已是必死無疑,休做無謂抵抗!”其中一人喝道。
“是誰?”他探視著那些人的目光,“是皇甫嵐?”
拿著劍的人漸漸愈發圍攏上來。
“錯。”一人道。
巖錚卻不相信:“必是皇甫嵐。我一早便料到他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會恨不得我死?”
那人咧嘴一笑,“也好,既是要死,倒不如讓你做個明白鬼。”語罷,他的手伸進衣襟摸索半晌,最後掏出什麼巴掌大的東西,亮在巖錚眼前。
那是一枚令牌,明晃晃,金燦燦,雕龍刻鳳。巖錚一見那物件,便什麼都明白了。
那人又道:“爺幾個,雖說不得不隱匿行蹤,可奉的是密旨,做的差事也是正大光明的。要你性命的,是當今聖上!他老人家口諭:當年你父親為虎作倀,不過是僥倖逃過一死,如今到了你這輩兒,卻仍是不長進。旁人眼裡,你好歹亦算個功臣,若朕為了個失竊的物件便誅尉遲家九族,難免落下暴虐的口實,可若不將你賜死,如何平朕怒意,天子威嚴何在?時至今日,朕已是順水推舟,容你苟延殘喘許久,你當俯首謝恩,安心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