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秦墨這麼一激,文書丞反倒放開了,他抬起頭,目光直視李茂:“不錯這些年是打了不少勝仗,得了很多東西,可這些東西要養軍,要養熟人,分一分,攤一攤,杯水車薪,絕大部分人還是顧不上的。遼東的城鎮和驛道兩邊是繁榮的,這份繁榮是靠軍隊掙來的。”
在遼東,附屬於官府和軍隊的百姓被稱之為“熟人”,除此之外都被稱為“生民”。
“整個遼東現有戶口十五萬三千戶,人口四十八萬八千人,這些是編戶,就是向官府繳稅的民戶。要供養三萬九千八百名士卒和七千三百名官吏。差不多十個人供養一個,約五個勞動力供養一個。因為常年征戰,健壯的年輕人都在軍中,每戶只有一個或兩個壯勞力,本來在家種田也勉強能混日子,卻因為常常打仗而要他們服徭役,背井離鄉,田沒人種,賦稅卻並沒有減少,日子只能越過越窮,許多從山林裡走出來的皈依者又返回森林,減人不減稅,更多人的選擇逃荒或重回森林,若壯勞力不幸戰死或病死,孤兒寡母的日子就更難熬了。”
說到這文書丞雙目噙淚:“現在的日子已經窮困到了極致,生的起養不起,六七成的幼兒過不了第一個冬天,許多地方孩子一出生就讓父母掐死、溺死或棄之荒郊野外,還有些人因為吃不飽,身體虛,那個方面提不起興趣,索性連孩子都弄不出來了。”
秦墨哈哈笑了起來,李茂也跟著苦笑了一聲。
文書丞繼續說:“這兩年我們是靠掠奪、鹽鐵專賣、軍屯才勉強維持,但仗繼續這麼打下去,軍屯流於形式,人窮到了極點,連鹽也吃不起,鐵鹽專賣的利潤也在下滑,加之幽州方面的封鎖,我們實際只能靠與淄青的貿易利潤和渤海、新羅兩國的供奉過日子,這是遠遠不夠的。”
秦墨道:“文總管危言聳聽了,我看城鎮和驛道兩側還是欣欣向榮的嘛,他們還能吃肉,還有錦衣穿,小日子過的不錯嘛。”
文書丞苦笑道:“這個我說過,他們是熟人,東西不夠,所有隻能先顧他們。”怕李茂不理解,又進一步解釋道:“不是我們要在人頭上貼標籤,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東西就那麼多,平均分配的話,大家都吃不飽,都要罵娘,只好分個親疏,熟人先吃飽,生民餓肚子,城鎮、驛道兩邊居住的都是熟人,各級官府官吏和軍隊親屬,為了穩定官心軍心,也只能先照顧他們了。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
李茂平靜地問:“這個比例大約多少,有多少人顧不上溫飽。”
文書丞道:“熟人和生民的比例……大約是三比七。”
秦墨道:“老文,別說兄弟揭你老底,哪有三七,二八差不多,有的州,恐怕是一九,十個人中有九個是半飢不飽地熬著呢。”
文書丞被揭了老底,非但不惱,反而高興,他一直想向李茂進言,卻又沒這膽量,拉了秦墨一起,秦墨明明是答應了,一張嘴卻把他推出去直接面對李茂,鬧的他好不尷尬。
秦墨這傢伙原來是在這等著呢,不愧是李茂的好兄弟,果然是知道李茂的脾氣。文書丞訕訕地笑了笑:“我記錯了,我的錯。我這個總管很不稱職。”
秦墨道:“你別大包大攬,我知道錯不在你,錯在他們太懶了,遼東大片大片的好地無人耕種,肥的流油,為何有人吃飽穿暖,有人難顧三餐,哈哈。”
李茂眉頭緊鎖,對文書丞道:“你準備一下,回遼東城後我們一起捋一捋,現階段遼東的經濟狀態究竟怎樣,是何原因,有何補救措施,務必要搞清楚。”
秦墨道:“休要怪我多嘴,擺脫貧困讓人吃飽飯,不必什麼錦囊妙計,忍住三年不對外用兵,就緩過勁來了,今日的困窘,根子在你——窮兵黷武,還真怨不得別人。”
文書丞聽了這話心裡痛快,這樣一句話,在遼東也只有秦墨敢當面跟李茂這麼說,換做旁人,難免不讓李茂生疑,這幾年他走的太順,驕傲之氣漸長,已經不大能聽得進別人的勸諫了。像這樣刺耳的忠諫,心機深的如鄭孝章、常木倉是打死也不會說的,馬和東用了另一種方式向李茂進言,他本人失敗了,但進言卻成功了,李茂終於離開城鎮和驛道,走進被遺忘的鄉村,看到了遼東的另一面。
文書丞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勸諫李茂,但琢磨再三還是沒敢開口。
第538章 賞他個活埋
這日重回到豐樂驛,一年前的那個驛將在東州蹲過兩天班房後,回到了豐樂驛戴罪立功,雖然降了一級,卻仍是豐樂驛的管事人,但現在他也不管事了,十天前,他被內保處確定為叛徒,已經遭到斬首,人頭就掛在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