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不揣冒昧,自認是個肖像畫師,故觀人容貌便有些眼力,老爺雖一身商賈打扮,但氣度高華,官威熾烈,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一派官員氣象。請看案頭上這幅畫上的閻君,他雖不能與你真容比美,但彷彿就是以你為模畫下的。”
狄公忍俊不禁,心中尋思,這後生聰明絕頂,騙他無益,乃說道:“你眼力不凡,持之有故,我正是蘭坊新任縣令狄仁傑,這位是我的親隨幹辦洪亮。”
吳峰從容點頭,請狄公椅子上坐了,說道:“老爺譽滿四海,名播遐邇,不知晚生蒙何恩德,受此榮寵,竟勞動老爺屈尊枉駕而來?晚生思想來,殺雞無用牛刀,老爺總不致獅子搏兔,親自前來捉拿於我。”
狄公問:“你有被捕之預感,不知此想法從何而來?”
吳峰將幧頭向腦後推了一推。
“老爺,你我時間寶貴,我就開門見山說於你聽,還望恕我直言。今晨傳出風聲,說丁虎國將軍遭人謀害。我說這個偽君子遇此下場,可謂罪有應得!家父與丁虎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世人皆知,亦非始於今日。但丁虎國之子丁禕卻無中生有,造謠惑眾,誣我心存殺他生父之意。丁禕在此一帶鄰里轉悠已一月有餘,千方百計從店掌櫃口中探我動靜,一面又指鹿為馬,遇事生風,飛短流長,惡意中傷於我。由此想來,丁禕無疑已將我告到老爺衙門,誣我壞了他父親性命。若是別的縣主,他會立即遣差役前來拿我去大堂問罪,但老爺你一向睿智穎達,自非他人可比,因此,老爺覺得不妨先來此訪我一訪,觀我舉止,察我言行。”
洪參軍見此玩世不恭之態,聽此不冷不熱之言,氣得跳將起來,高聲道:“老爺,這狂生如此無禮,豈能容他胡言!”
狄公抬手,淡然一笑,止道:“洪參軍休要動怒,吳相公與我素昧平生,今日卻一見如故,開誠相見,我對他倒很是喜愛。”
洪參軍面帶慍色快快坐下。狄公又對吳峰說道:“吳相公真不愧是個痛快之人,我也要象你一樣直來直去。我問你,令尊乃當今兵部大員,身列朝班。你出身如此高門,不思在首善之區養尊處優,咽肥飲玉,卻隻身來此窮鄉僻壤久居,此為何故?”
吳峰向牆上畫軸溜了一瞥,答道:“老爺有所不知,容晚生慢慢道來。三年前晚生入闈應試,得了個秀才的功名。本應發奮進取,殿試中金榜題名,亦好遺澤芳香,光宗耀祖。但晚生卻不思長進,對仕途榮枯看得甚輕,故決意輟學中途,專一從畫。此舉系列門牆,有拂春暉,使家父大為失望。但他終於拗晚生不過,乃修關書一紙,將長安城中兩位繪畫大師聘至家中,拜為西席。二業師自是耳提面命,誨人不倦,晚生有此良師親炙,雖算不上學而不厭,始時倒也用心習學。有此春風化雨,晚生自是登堂入室,學業日長。但時日一久,晚生見他二人畫風古板,抱殘守缺,便漸生改換師門之心。
(闈:讀‘圍’,科舉時代對考場、試院的稱謂。)
“半年前,晚生在長安城中偶遇自西域而來的一名頭陀。見他以‘凹凸法’所作之畫色彩鮮豔,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出神入化,晚生眼界大開,明白我大唐繪畫藝術欲獲新生,就須習學此種畫法與風格。從此晚生心中無法平靜,自思何不拓荒先行,獨闢蹊徑?故決意親赴西土,以求藝術真諦。”
狄公冷冷道:“據本縣觀之,我大唐書畫、舞樂、建築、雕塑、巧思、百戲等諸藝光輝燦爛,扶桑、泰西均自慚形穢,膛乎其後,實不見還有哪一番國胡邦堪為我師。雖然,對於描金作畫之事,本縣並不冒稱行家裡手,但亦知凹凸之法自隋有之,無需你西求。你講吓去!”
“家父是個菩薩心腸,經不起晚生花言巧語三說兩辯,給了晚生一路川資,心想年輕後生少不更事,好高務遠,一旦碰壁,自會回心轉意,總有一天會重返桑梓,安分仕進。晚生在京師之時,只埋頭學畫,卻不知這通西域之路早已改線,故仍稀裡糊塗於兩個多月以前來到蘭坊。到達之後,方知城西界外乃荒原一片,只有些許不識之無的番胡在那裡漁獵遊牧。如此,自知西域一時是去不得了,便在此住了下來。”
狄公問道:“你既矢志赴西域學畫,為何不速離此地,先北上後西行?”
吳峰苦笑道:“此事非三言兩語說得明白。實不相瞞,晚生生性懶惰,做事往往一暴十寒,全無繩鋸木斷,鍥而不捨的奮發精神,又兼耳軟心活,也就容易見異思遷,朝秦暮楚。不知為何,晚生只覺在此十分舒心,自思不妨多住些時日,藉此練練筆頭也好。再者,晚生對此下處十分滿意。晚生平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