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那玉珠也未必知情。因為我見她的箱籠並未上鎖,艙門也是隨時開著的,誰都可以進出,日長月久哪能藏得穩妥。”
狄公捻著鬍鬚,半晌無言。
馬榮道:“這木盒如此精巧細密,莫非前任王縣令留下許多金銀珠寶私贈玉珠。誰知玉珠心粗,從未開看,反便宜了那偷兒。”
洪亮搖頭:“看這木盒形制大小深淺,內裡收藏想來應是書信筆札或官衙文牘之類,未必會是金銀珠寶。”
喬泰道:“聽玉珠口氣,這木盒所藏必是十分機密。事關重大,王縣令擔慮縣衙反不嚴密,故想出這一計來,留個後步。所謂草蛇灰線,一旦自己遇著意外,可昭示後來縣令破案線索。只可借這機密已被人竊去。那日我再去花艇,遇了玉珠定打問仔細,或可追出木盒原委來。”
狄公點頭,表示讚許。乃道:“這木盒暫且由洪亮收了,有木盒總比沒木盒好,其中委曲待日後空閒時我們再行細議。今夜我想偷偷到東門外白雲寺去走一遭,聽說王立德的棺木還厝在白雲寺的後殿內。”
洪亮道:“白雲寺在東門外河灣口佛趾山下,我們此去千萬不可驚動寺僧。後殿的圍牆依著一個山坡,山坡上一片茂密的野樹林,很是隱蔽。我們可以放船渡過河去,從那圍牆翻越進寺,正是後股,省去許多枝節。——老爺最嫌憎的便是官府裡的刑事公案被和尚曉得,必無好處。”
說話間四人喬裝打扮一番乘著月色悄悄開了後衙角門,溜出衙府,直奔河岸口,向老艄公租了一條小船,馬榮把定雙槳——他在江淮的水鄉澤國長大,極好水性,擺弄起這船艇如同把玩刀槍棍棒一般,十分應手——狄公將地圖攤在雙膝前,指點方向。
小船很快劃到東門外河灣口對面的小山崗,找了一處隱蔽的柳蔭裡繫泊定,四人便跳上了岸。翻過崗脊便是白雲寺後那片山坡了。山坡上野樹林果然鬱鬱蔥蔥,十分茂密。狄公大喜,四個人很快穿下山坡潛到了白雲寺後牆下——牆約莫五、六尺高,兩人一疊架便可翻越。
喬泰蹲下,馬榮跳上他的背脊,兩手抓定牆頭,一聳身便越入牆裡,凌空跳下。——牆裡正好是一片矮草叢,十分鬆軟。洪亮跳下牆時,馬榮裡面雙手託定,狄公騎在牆頭,伸手接應喬泰。喬泰猿臂搭上狄公手腕,飛騰而上——不一刻四人便躡進了白雲寺的後殿。
後殿內原先供有伽藍神,因為暫厝棺木,故一向無人看守,十分荒敗。殿正中掛一盞長明燈,高高的神龕積滿了蜘蛛網,長久沒有上過香火了,供案上下蝙蝠屎、狸牲跡清楚可見。大殿前一橫排列十來口黑漆大棺木,有的已經腐朽,棺蓋破裂,景象陰森可怕。
狄公摸出撇火石,點亮了一支小蠟燭,排頭—一辨認棺木上的描金字跡。他終於在第四口棺木前停下,棺蓋上只草草加了六顆長釘。狄公命馬榮、喬泰起了長釘,將棺蓋搬下。
馬榮、喬泰雖是英雄豪壯,武藝過人,但卻十分懼怕鬼神又信靈魂作祟之說,平昔見了腐屍、棺木,躲避唯恐不及。今日卻不知哪裡來的膽子,好在狄公、洪亮都在身旁,故總算略略有了勇氣。兩人撬開了棺蓋,用雙手託定,輕輕放下到地上。棺內升起一股腥惡的屍臭,羼合著石灰氣味令人作嘔。兩人掩鼻而退,不敢向棺裡多看一眼。一狄公舉燭向格內一照,不覺倒抽了口冷氣。棺內躺著的王立德果然與他在後衙宅邸遇見的鬼魂一個模樣:頭上無冠帶,花白頭髮披散在瘦削的面頰上,尤其令人怵目的是死者友頰上正有一塊銅錢般大小的黑斑記。
宅邸花園中遇見的果然是王立德的陰魂:汪堂官、唐主簿日前所見想來也不假。狄公忽覺頭暈目眩,心悸怔忡,忙吹熄了蠟燭,吩咐喬泰、馬榮兩人趕緊將棺蓋蓋了,重新釘合。
四人離了白雲寺後殿.重新翻出圍牆,循原路回到山腳邊。柳蔭裡尋著了那隻小船,解纜啟槳,倉皇返回。
第八章
天一亮早行升堂。門子來報唐主簿告假,又說範仲至今未來衙裡簽到,想來是人還未回蓬萊。狄公答道“知道了”,問堂下可有人鳴冤投訴,擬欲退堂。
話未落音,一個五十歲光景的人一瘸一拐,兩手各持著一根細竹杖走上堂來,費力地雙膝跪下。狄公見那人相貌堂皇,衣飾考究,猜是鄉宦士紳之流。
“小民顧孟平叩見青天大老爺。”
狄公知道顧孟平是蓬萊的大船主,與葉守本兩個合稱是船舶營造業之鼎鼐,執蓬萊百工產業之牛耳。——這兩日狄分已細細將蓬萊的戶冊,尤其是上流的鄉宦士紳、工商業主的花名檔案看得爛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