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瞧東瞧西。禿頭道:“老爺,你看天要下雨,我們回去,路遠著哩。”痴珠仰首一看,東北上黑雲佈滿,遂無心久留,急忙下墩,上車而去。這且按下。
卻說荷生,這日自錦秋墩進城,已有三下多鍾。一路蕭蕭疏疏,落起細雨來。同行一為謝小林侍御,一為鄭仲池太史,侍御因招荷生攜四旦小飲顧曲山房。正上燈賭酒,只見青萍回道:“老蒼頭來接老爺回去,說‘明經略軍營招開,送來經略書信,並聘金三百兩,現在寓處,候老爺呈繳,且有話面回。’”荷生遲疑道:“明節相去歲掛印時,原欲邀我人幕,我彼時因春闈在邇,婉辭謝去。今有書來,想必還為這事,但教我怎樣處呢?”侍御道:“現在詞科既阻於時艱,歸路又梗於烽火,何不乘此機會出都,未為不可。”一面催跟班上菜。荷生立起身道:“菜已有了。二君偕諸郎多飲數杯,小弟且告辭回去一看。”侍御也不強留,吩咐提燈,送出大門,看過上車;方才進去。
看官聽著:這明經略名祿,本是國家勳戚,累世簪纓,年方四十五歲。弓馬嫻熟,韜略精通,而且下士禮賢,毫無驕奢氣習。五年前與韓荷生的老師、三邊總制汪鴻猷先生一同出使西域。江總制屢屢言及,生平得意門生惟有荷生一人,文章詞賦,雖不過人,而氣宇宏深,才識高遠.曾在秦王幕府佐治軍書,意欲招之幕中,又恐其不受羈束。彼時明經略已存在心中。後來倭寇勾結西域回部作亂,四方刀兵蠢動,民不聊生,江公奉命防海。明公奉命經略西陲。臨別時,經略向汪公求薦人才,江公又把荷生說起,經略立時欲聘同行。荷生因要應鴻詞科,不肯同往,經略心頗悵悵。不料回部日更猖獗,經略駐兵太原,一面防邊,一面排程河南軍務,接濟兩湖、兩江、兩廣各道糧餉,控制西南,出入錢穀,日以億萬計。羽書旁午,所有隨帶文武及留營差使各官,雖各有所長,卻無主持全域性器量,因想起荷生是江公賞鑑的,必定不差。近知詞科停止,因致書勸駕。 荷生自舊臘入都,迄今已九閱月,潤筆之絹,談墓之金,到手隨盡;正苦囊空,得此機緣,亦自願意,遂定於九月十二日出都。荷生此行,是明經略敦請去的,自然有許多大老官及同年故舊送贐敬、張祖席,自彰義門至聲溝橋,車馬絡繹。那荷生仍是疏疏落落的,帶了老蒼頭賈忠,小童薛青萍,並新收長隨索安、翁慎,一路酬應,到得蘆溝橋,已是未末申初時候。
剛至旅店,適值門口擁擠不開,將車停住。只見對面店中一小憧伏侍一人上車,衣服雖不十分華美,而英爽之氣見於眉宇,且面熟得很,一時卻想不起那裡見過。正在凝思,謝侍御及一班同鄉京官,還有春慶部、聯喜部相公們,一齊迎出,便急忙跳下車來。是晚即在行館暢飲通宵。
次日起身,午後長新店打尖。到得房中,見新塗粉壁上有詩一首,款書“九月十二日,韋痴珠出都,計自丙申,宿此十度矣。感懷得句,不計工拙也。”想道:“這韋痴珠不就是十年前上那《平倭十策》這人麼?”因朗誦道:
“殘秋倏欲盡,客子苦行役。行行豈得已,萬感在心曲!浮雲終日閒。倦鳥不得宿。薊門煙樹多,蘆溝水流濁。回首望西山,蒼蒼耐寒綠。”
看畢,嘆一口氣,想道:“此詩飄飄欲仙,然抑鬱之意,見於言表。才人不遇,千古如斯!”因觸起昨日所見的人,“不知是否此君?看他意緒雖甚無聊,氣概卻還見兀。我這回出都,好像比他強多,其實淪落天涯,依人作計,正復同病相憐也!”兀坐半晌,只見索安回道:“護送營弁請老爺今日尖後換轎。”荷生想了一回,說道:“坐轎甚好,昨天誤了半站,今日著他們多備兩班夫,趕上正站,汝們遲到都不妨呢。” 看官,你道荷生要趕正站,是何意思?他記起蘆溝橋上車那人.是在花神廟門口注意瞧他的,此刻因人想詩,因詩想人,恨不一下問明。豈知痴珠在都日久,資斧告罄,生平又介介不肯丐人;此番出都,因陝西是舊遊之地,且與兩川田節度公子有同遊草堂之約,決計由晉人秦,由秦人蜀。把箱簏書籍,概託萬庶常收管,自與禿頭帶一付鋪蓋,一領皮袍,自京到陝二十六站,與車伕約定,兼程前進。你道荷生大隊人馬,那裡趕得上他?正是:
大海飄萍,離合無定。
萬里比鄰,兩心相印。
到底荷生、痴珠蹤跡若何,且所下回分解。
第三回 憶舊人倦訪長安花 開餞筵招遊荔香院
話說痴珠單車起行,不日已抵潼關。習鑿齒再到襄陽.薊子訓重來灞水,一路流連風景,追溯年華,忽然而喜,忽然而悲,雖終日兀坐車中,不發一語,其實連篇累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