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商、曰金商、銀商、紅頂子黃馬褂之商。可是,白馬非馬,能以色名之的商人,也非商人,非本來意義上的商人。言歸正傳,田中君猜到最後我要說到哪一種商人了——灰商!灰者,非白非黑非金非銀非紅非黃非色,卻是本色。唯有守此色之商,才算本色商人。”
“盧作孚?”田仲問。
升旗正色曰:“通常治商學者,只見盧作孚白手起家,查雲陽、斬萬流、三段式航行、十年而聚四十船於旗下,便呼為奇蹟,稱之船王。見其重服務、善管理、知經營,便名之良商。殊不知,這只是盧作孚表象。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幾人見出,孚本來面目。”
“本來面目?”
“不染紅。不沾白。不戀紅頂子,不貪金銀,不繃臉面,不嫖不賭不吃喝玩樂……”
“這,一輩子有何樂趣?”
“可知中國老子一句話——披褐懷玉?褐者,麻布也。其色灰,所謂褐灰色也。外觀如此,內心卻一輩子揣著塊溫潤之玉。非金玉滿堂之玉,乃得道之玉也。田中君要問盧作孚,然則何時而樂也?其必曰,實業,便是事業。生意,便是生計。生計,求的是生活的意義,生而有意,計而有益,盧作孚做生意,就這麼簡單。這便成就了一個腰無分文的百萬富翁!”北向的窗外,遠遠近近,響起幾聲汽笛。升旗凝神聽罷,道:“我在想,一覺瞌睡睡醒,聽得小河大河遠遠近近自家的輪船這麼叫喚著,盧作孚是怎樣心情?男兒生能如此,復何求也!”升旗陶醉遐想中,“勝利後,班師回國,田中若還有意於本土生意界,只要看到一個這樣的商人,哪怕其人一襲灰衣,灰頭土腦,來往商場灰不溜秋,也敢斷定他便是日本一等一的本色商人。唯其如此,才合商道!真正商人本色,便是盧作孚披在身上、刷在樓前的這一個——灰!”
“‘老地方’的酒,見了你我這樣的老客,不加水就端上桌。感謝老師借這酒意,為田中講授商色學。這節鍾,田中是口服心服。”
“那,我就為這節鍾做個小結。”
“請講。”
“一句話:三河寡婦清的清酒一罈!”
“我認。只怕還須再等上幾年,勝利後,班師回國,田中專程回老家為老師買了來。”
“再等上幾年?”升旗啞然失笑。
“老師十年來對盧作孚的這番專題研究,肯定超過同時期的中國同行,足夠著書立說的了,接下來幾年,田中就幫老師做這事。”
“軍方派你來,是給我當編輯幫我寫商學專著的?”
一句話,田仲愣在當下。
“我軍登陸上海,炮艇開路,運兵船隨後,空軍陸軍在空中與沿岸同步,沿江向上推進,那時的長江,會是什麼樣的局面?就像一隻粗大無比的注射針管,抽滿液體,活塞頭被一隻強大無比的手推進著,那液體是什麼,就是長江流域的中國軍隊、中國工業、中國經濟實業,中國能夠行走的民眾……是中國賴以維繫生命的血液,賴以垂死抵抗的活力。升旗必須提前向推進的我軍預告,在這支針管內,那些被擠壓推擁的中國血液與活力,其中有多少,會被我軍截獲在針管內,又有多少,得以順著針管另一端的針頭,流瀉出去。”
“針頭?”
“是。就是注射管突然變窄的地方。”升旗找不到注射器,隨手抓起一隻空酒瓶,對田仲比劃著,“嘍,像與寬大的瓶肚連線的這瓶頸,像與人的軀幹連線的咽喉。”升旗還怕田仲不懂,索性棄了瓶子,用雙手順著寬大衣服下自己寬闊的胸部向上摸到頸部,十指扼住咽喉,還在向田仲講解,“嘍,就這兒。”
田仲追隨升旗多年來,頭一回見升旗如此亢奮,便應道:“萬里長江上,倒真有這種地方。”
“你又誤會了。我說的是戰爭打起來後,長江突然變窄的地方。”升旗解釋道。
“戰爭打起來,長江會有某處地方突然變窄?”
“有。”升旗毫不含糊,“還用注射器作比,皇軍向上推進如針管內的活塞,其速度,一定比中國人撤退——也就是這充滿針管內的液體流瀉的速度來得快吧?”
“快得多!”
“推得快,流得慢,會不會形成堵塞?”升旗引導著。
“肯定會!”
“中國經濟界、實業界、工業、兵工業那麼多輜重與人才,就會在無力再撤時堵塞在長江沿岸某個從戰爭意義上講的——狹窄處。當然,它也完全可能本來就是長江的地理上的狹窄處。”
“這地方會在哪兒呢?”田仲尋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