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物上船。木船號子聲、搬運號子聲、起重機聲、輪船聲,聲聲震耳,聲源各異,卻似一部和諧的交響曲。田仲看得瞠目結舌,望著升旗。升旗只老僧唸咒似的一句:“他動手了。”
“世界大戰都打到第二次了,人海戰術,還敢用?”
升旗微微搖頭,不知是對田仲所言不以為然,還是對盧作孚所為不以為然。
荒灘上,造船廠廠長邊指揮手下將裝置整理待運,邊說:“陸地人馬成千上萬,盧作孚出手,好大氣勢。可是水上呢?”
“他新建碼頭,”工程師以職業的精確,一座座碼頭從上游向下遊數去,“一,二,三……”
“少說多了五六座碼頭!”沉船舷窗前,田仲數完對岸碼頭,也就是說,盧作孚讓他腳下宜昌這片荒灘的裝卸吞吐量劇增到不分晝夜都可同時裝卸六七條輪船。
“問題來了——這種時候,能平添無窮多的碼頭,可是,盧作孚哪裡能平添這麼多條輪船?”升旗要過望遠鏡,望著新建碼頭新設的起重機燈光中,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周圍的人全在大動,唯有這人影不動,田仲想到,升旗或許把這人影視作指揮若定的盧作孚了。
“六天來,我已將盧作孚的家底查實!宜昌以上,他確實就只動員起二十四個輪船,一個不多!”田仲說。
“六天一趟水……”
“四六二十四,平均一天,最多能有四個輪船到宜昌裝貨。”田仲道,“其中還包括像民生、民用這樣的七十噸甚至更小的輪船。矮得連這囤船的邊都夠不上!木船就更用不上這樣的碼頭了……”
“若無後招,盧作孚他絕不會這樣幹。”1938年10月30日,望著對岸不待天明便開始的大動態,升旗如是說。
“今天之內,要是不見足噸位、足數量的那麼多個輪船靠上岸,這岸上所有的人海戰術,絕不能支撐起這場大撤退。”困坐在打點好待運的裝置堆前,望著碼頭上的盧作孚,造船廠工程師將手頭計算尺“啪”地一聲合上,揣回袋中。
盧作孚望著碼頭上正在用船載起重機吊裝一隻飛機翅膀的民元號輪船。這翅膀被吊上了緊靠民元輪的民主輪甲板上,與裝船的另一隻飛機翅膀,拼接成一架當中缺了機身的戰鬥機。宜昌此時最重的便是這類大型機件與機械,最缺的便是大型起重裝置,民元輪上唯一的這臺17噸起重機成了宜昌大撤退中碼頭裝卸時每條船都想借重的寶貝。
探照燈光柱中,寶錠從機艙中探出頭來,指了指甲板上的像模像樣卻不能起飛的“飛機”,張開雙臂作飛鳥狀,向囤船上盧作孚表示——它遲早能起飛。鑽進機艙前,寶錠照老習慣向盧作孚喊了一句,碼頭上喧鬧遠勝往日,盧作孚聽不清,但他知道寶錠喊的是幾天後見之類的話。
田仲放下望遠鏡,在一份與盧作孚排程船舶時使用的航運圖相同只是倍數小些的航運圖上做下標記,道:“11月1日零點,民主輪裝載機翼一對及疑似兵工廠制炮用無縫鋼管出宜昌碼頭,上行。”
1938年11月3日黃昏,盧作孚忙裡偷閒,望著被起重機高高吊向雲端的沒裝翅膀的飛機,說:“它像只大鳥在天上飛,回家後,再裝上兩隻翅膀,就能飛回宜昌,到下游峽口攔截暴日的轟炸機了!”他轉過身對岸上與囤船上的裝運人員說:“大家加緊!無論什麼東西都在船到一點鐘以前必須預備好!這仗要打下去,打它個十年八載,不能光靠我百萬將士在前方——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還要飛機,要大炮,要現代工業、兵工業!還要靠交付在我們手頭的這點兒老底子。先把飛機裝到駁船上!”
眾人與南昌飛機廠家技工合力將飛機裝上駁船。盧作孚對囤船上人員說:“裝好,立即檢查,如果他們已準備完成,輪船到時就裝他們的東西。”
南昌飛機廠技工湊過來問:“還有這麼多配件,假定到時候……”
盧作孚頭也不回,對囤船人員吩咐:“假定到一點鐘他們還沒有準備好,就是隻差三十、五十、八十噸,也不裝而裝另外已經準備好的機關的東西。”
別的機關的人員來到盧作孚身邊聽候指揮。盧作孚放眼望荒灘,原先堆在碼頭近處的兵工貨物已經空出場地,稍遠處的貨物正在李果果等人的指揮下向碼頭騰挪。李果果對盧作孚說:“這才用了兩天。”
盧作孚點頭說:“有把握,有把握。”
飛機廠技工問道:“盧經理,能不能稍稍寬容半把個鐘點?”
盧作孚說:“我們的計劃絕不容任何耽擱,在每個輪船開到宜昌時,如僅僅裝到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