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果送鄭豐成等人退出後,盧作孚示意兩個維持秩序計程車兵把守大門。
見會議室再無閒雜人等,盧作孚重新回到先前的話題:“川江跑輪船的,無人不知一個常識——宜昌、重慶間上水至少需要四天,下水至少需要兩天……”
“是啊。就這麼條天造地設千里川江,船就這麼大馬力,任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眾人應道。
盧作孚一笑,面向航運圖,提起紅筆,筆尖重新沿江而上……顧東盛、曲先生一直充滿期盼又不無憂慮地望著盧作孚。此時只見紅筆認準地圖上“三鬥坪”座標,刀劈似的豎著劃下一道急促的直線,再沿江而上至“萬縣”,畫下另一道直線。
盧作孚畫完兩道直線,閃開身,讓出全圖。顧東盛、曲先生再看時,心頭一動——雖只是輕描淡寫畫下的兩道直線,卻已將宜昌、重慶間的千里川江,連同先前沿江心畫下的上水下水兩個紅箭頭,裁為三截。顧東盛與曲先生對視一眼,證實對方也與自己一樣從圖上看出了新東西。接下來,所有與會者似都看出了異樣——局面似乎已生出某種微妙的、關乎根本的幻變。
喧嚷的會場沉默下來。
盧作孚站在圖旁壁角,看到眾人反應,他再次走到航運圖當中,舉紅筆將剛被兩筆裁為三截的川江分別標上數碼:宜昌至三鬥坪江段標為“1”;
三鬥坪至萬縣江段標為“2”;
萬縣至重慶江段標為“3”。
曲先生眼前一花。面前地圖上盧作孚寫下的“1”、“2”、“3”,竟與當年合川書院算學課黑板上寫下的“1”、“2”、“3”成了疊影,重合在一處。曲先生喃喃地念叨著:“我早說過,我瑞山書院將來要出一個數學天才!”
顧東盛窺出其中奧妙,輕輕舒一口氣。
眾人似都屏住呼吸……寂靜中,窗外傳來蒼勁的川江號子,越喊越響,是一隊木船在闖灘。
盧作孚在每段航道上分別標上了上水與下水相對的兩個箭頭,共六個紅色箭頭,又將二十二條民字號輪船與兩條法國旗輪船的紙製標記依噸位大小分類,重新編組為大噸位、中噸位、小噸位三個船隊,分別投入圖上分截開的三段江面,大噸位船隊投放在最下游一段,中噸位船隊投放在中游一段,小噸位船隊投放在上游一段。
與會者,公司同仁,輪船上的船長、領江,船舶運輸指揮部官員,都是行家,當下明白大半,不待盧作孚詳細解說,眾人一個個喜形於色。
顧東盛說:“一切佈置停當,大規模裝船搶運,作孚,是否從明日一早開始?”
盧作孚卻答:“不。”
這些天,宜昌荒灘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盧作孚。對岸沉船上的兩雙眼睛也一樣。
“六天一趟,就這點小打小鬧,我不相信,盧作孚還能生出什麼大智,四十天後會把這十幾萬噸貨好幾萬人全從我眼前變戲法似的變走了!”沉船上,田仲道。
升旗說:“看上去,他蠻有把握。”
田仲道:“太靜了,沒一點動作,看不出來!”
“也許吧……將軍欲以巧勝人,盤馬彎弓故不發。只是……”
田仲見升旗望著下游峽口,知道升旗的心病,六天來,日日夜夜給軍方、給W基地發報,可是,非但陸路水路不見動靜,連天上,也再不見一架飛機。升旗最怕的事情正在發生——日本海陸空軍,似乎全體一致把宜昌給忘卻了。
是夜,田仲側臥在駕駛艙口,右手放頭下,枕著手槍。升旗背對著向大江的舷窗,盤膝閉目靜養。田仲有一個被升旗稱作“絕技”的本事,能在把身體擺平後三分鐘內睡著,一睡就能睡足和平時期日本國厚生省為小學生制訂的睡眠時間。又能在聽到一丁點異響三秒鐘內做出反應,比如本不該出現在周圍的一聲哪怕是很輕的腳步聲。升旗誇田仲在江田島練就的這本事道:“你的神經像一根自來水管,龍頭一關,滴水不漏。龍頭一開,洶湧澎湃!”
這天半夜,田仲翻身躍起,槍已在手。循聲望去,卻見升旗依舊盤膝而坐,只是早已面對對岸。田仲循聲源望去,對岸傳來轟鳴聲,此前黑糊糊一片的荒灘,正對面12碼頭,突然亮起一盞燈,光柱在江面上劃一個“一”字,直指這邊沉船。像有程式控制似的,沿江上下,依次亮起一堆堆燈火。一時,江面上金蛇狂舞,爍亮一片。綿延不盡的長灘上,無數固有的與臨時的碼頭,分為無數個作業區。軍民人等,船、岸職工,力夫民工,成千上萬,卻隨著那一聲響,似聽到總攻開始的訊號槍,協同一致,搬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