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夫妻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家而後有國,有家國而後有君臣,古聖賢所言備也!幾時說過,有撬豬匠而後其身後無人?”
一番話抵得來撬豬匠開不起腔,卻笑出了聲,索性將剩下的困惑全吐露給舉人:“……那!為啥我討的女人跟前頭的男人個個能生能養,跟後頭的我一個也不生不養?”
舉人學著撬豬匠口吻:“……那!為啥不問問你這個男人下頭邊是不是男人?”
丁旺旺回家,剛進門就關門,頭一回學做男人,還抱怨從前的汪寡婦現在的自家堂客:“我不會你也不會喲?也不興點撥我一下子!”堂客哭笑不得:“這種事,只有男的教女的,哪有女的點撥男的?”
丁旺旺一點便通、熟能生巧,白日裡兩河兩岸撬豬,天一黑回各自屋頭吹了燈做人——竟與堂客通力合作做出個後人來,讓自己名副其實做一個“丁旺旺”。丁旺旺的這個兒子丁小旺,自幼跟父親四鄉撬豬,天天吃“刨豬湯”。換了別人,吃得油嘴油嘴的便知足。偏偏此子天生與眾不同,乃合川第一好吃之人!他竟嫌鄉里人只圖吃飽,不知吃好。便埋頭鑽研廚藝,少年時代便成了方圓百里有名的大師傅,哪家討媳婦嫁女死人都少不得請他……他便將本地所有傳統吃食一一加以改造、發揮,居然無師自通成了川省烹飪行中的一位大師。
樂大年講完這段事,道:“自從作孚你率眾在合川辦民生公司,又出任峽防局長,建設峽區,合川吃客這些年也年年見多。醉八仙生意好了,菜品卻不見更新,於是,醉八仙的老闆今年便不惜血本把這位丁師傅請了來主廚。你看看,都夜晚這個時辰了,這樓上樓下,哪張桌子空了?”
“既然是老街坊,那就好辦了。”盧作孚叫過堂倌,說,“請通報一聲,就說有個叫盧作孚的人,請見丁師傅。”
“丁師傅說了,老街坊,回楊柳街再見。酒樓大堂,他只曉得以菜會友!”堂倌進廚房去,回來後,抱歉地向盧作孚賠著笑臉搖頭。
“譜也擺得太過大了些!”從來不發火的樂大年一拍桌子。
“他不是擺譜,據作孚所知,確實有這麼一類人,於自己本行鑽到極深處,於行外之事便全然不顧。所謂有所為,必有所不為也。也唯有這樣的人,才真能將其本行鑽研到旁人所難以企及的深處!”
“作孚反倒誇他?”大年道,“那你今夜還見他不見?”
“見,只不知怎麼得見?”
“有你大年兄在,今夜包管叫他自己從這廚房中走出,來這張桌子跟前見你盧作孚!”只見樂大年冷冷一笑,對侍立一旁的堂倌道:“丁大師傅當真只以菜會友?”
“回客人話,到醉八仙這麼多日子,小人從來沒見他壞過一回這個規矩!”
“當真是客人只管點菜,凡點得出來的,丁師傅便盡心盡力為客人做得出來?”
“回客人話,到醉八仙這麼多日子,小人從來沒見他做不出來過。”
“今天我樂大年就要他這句話!拿菜譜來!”
堂倌恭敬遞上菜譜,卻將自信滿滿的笑容藏下:“只不過……還請客人莫消點龍肝,莫消點鳳膽,不是丁師傅做不出來,是龍鳳原料不大好找。”
“哼,也忒小看了樂大年!”樂大年冷笑連聲,“龍鳳原料不好找,肥豬原料好找麼?”
堂倌:“不消說得。”
“那就好,我便點一盤迴鍋肉。”
“回鍋肉一盤!”堂倌長聲吆吆向廚房大叫一聲。
“再點一盤鹽煎肉。”
“鹽煎肉一盤!”堂倌又吆喝一聲。
“再點一盤醬爆肉。”
“醬爆肉……”堂倌吆喝聲剛起,戛然而止,望著樂大年,頓時全無先前的一臉傲氣,賠著小心道:“客人,到醉八仙這多日子,小人從來沒見客人這樣點菜的。”
“大年兄,這回鍋肉、鹽煎肉、醬爆肉,都是半肥的豬肉下鍋爆炒,你我頂多一盤都吃不完,哪裡一點就是三盤?”盧作孚悄聲對樂大年說。
“作孚你今夜趕來醉八仙,是來吃的麼?”樂大年高聲道,“你先莫多問,只管等著他姓丁的來見你就是了!”
盧作孚見樂大年再也不是平素見慣的那個笑呵呵的樂大年,突然明白過來——他也許正在與那位姓丁的進行著烹飪行、美食界中的高手比武,盧作孚便不再多話。
樂大年已經轉頭對堂倌道:“你菜譜上明明都開列得有,怎麼,這回鍋肉、鹽煎肉、醬爆肉,醉八仙的丁師傅做它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