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昭拾了包袱,拿了銀票,“小寶兒,你先回去吧。”
蘇寶兒沒有知覺地出了四合院,愣愣地回頭,那小院的門已經關了。
情債
天漸漸黃昏,又因下了雨,一時又沉又黑。
院外噼噼啪啪雨打青石,竟襯得一院的寧靜,幾道雷聲之後,雨越發緊了,院門兩旁的藤蘿架也染得亮晶晶,小窗敞著,窗臺上那盆水仙搖搖曳曳。
花景昭著了青緞灰鼠袍子,撐著黃綢油傘,正將院內的盆栽一一移到花廊之內。
“這些嬌貴的東西,你還管它們做什麼。”
花景昭抬頭,蘇傾池正站在闌窗之內,看著他手中的花盆。
花景昭一笑,“正是因為嬌貴,才要仔細照料,原先花了那麼多心思,一場雨便毀了棄了,豈不可惜?縱是花草無情,那養花之人難道也無情?終究免不了傷懷罷。”
“不過幾盆花,也值得你說這些個?”
“養花之人憐花,既知道這樣,我又如何忍心棄下這幾盆花,教他憐惜?他嫌花草無情,亦要憐之,他那樣冰清玉潔的多情人,教我如何不憐?”
蘇傾池沒有言語,立在視窗,任由衣闕隨風翻飛,雪面玉肌,削肩瘦骨,單薄的身子立在那裡,讓人不禁覺著,再一陣風,他整個人便會化成一股青煙,隨風而勢。
不知幾時,手中的黃油傘已經墜地,花盆也在腳邊碎開。
大步上去,雙臂緊緊擁住那人的軀體,只恨不得不能將他融進自己的血肉。
“疼……”
花景昭卻擁得更緊。
蘇傾池靜靜地任他抱著,嘴邊綻開一抹笑,很淺,“白天嚇著你了?我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大約……大約是見著他那樣,想到自己了罷。”
花景昭自後摟著他的身軀,掐金的紅綾斗篷將兩人裹在一起,懷中那人纖細的身軀緊靠著他,似累了似乏了,嘴邊卻揚著笑,口中念念不絕。
“景昭,你說人有前世麼?呵,我竟還記得自己的前世,不,說前世也不恰當,我只能說我兩世為人,肉|體不同,裡邊裝的卻是同一縷魂魄。”
花景昭沒有開口,若是旁人聽了,定以為他在說瘋話,可是花景昭明白,此時的蘇傾池最是清醒不過了。
“暫且就說上輩子吧,只是我那上輩子卻在本朝之後二百多年,呵呵,你當我是瘋言瘋語罷,別說是你,便是我自己,也無法相信。”
蘇傾池的喉結輕微滾動了一下,仰頭靠在花景昭肩頭,閉上眼睛緩緩道,“上輩子,有個男人掏心掏肺地待我,我只當理所當然,後來我喜歡上一個貪慕虛榮的女孩兒,我自以為很愛她,為了她我不惜犧牲一切,包括我和男人的感情,包括我自己。”
“知道麼,我為了給她買一條裙子,對一個男人張開了腿,呵,她卻穿了那裙子爬了別人的床。她說她是一時鬼迷心竅,我無法原諒她,便打了她。然後她找人圍堵我,我回去的時候,身後已經流膿了,險些 (炫)(書)(網) 丟了性命。男人在床前守了我三天三夜,等我醒了,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蘇陽,我喜歡你。然後他走了,第二天有人在巷子裡找到他,他的肢體零散地裝在一個袋子裡,血肉模糊。”
“我為了一個女人害了他,然後才發現,他對我有多重要。”蘇傾池嘴角勾動,“有些情註定無法償還,我那時就想,若有來生,我定將一世的情全償給他。”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便是永遠。”蘇傾池苦笑,“偏偏有人不明白,憑著性子將人弄得遍體鱗傷,寒心而去,再追悔又有何用?這情債終究是欠下了。”
輕輕的一個嘆息,蘇傾池痴痴地望著遠方的天際。
大柵欄這個地方,又叫廊坊四條,整條街雕紅刻翠,錦窗繡戶,紗籠角燈,繁鬧非常。
街道兩排酒樓林立,茶肆雲集。
要說這茶館,素來是個飽覽芸生的地方,上至王親貴戚,下至粗野腳伕,五花八門的閒客齊聚於此,無分貴賤。
這茶館上下共三層,雕樑畫棟,油漆彩繪,十分精美。
一碗茶,一張口,兩隻耳。
一切不過圖個茶餘飯後的樂子,高談闊論也好,談古說今也罷,江湖軼事,宮廷秘聞,或唏噓不已,或長吁短嘆,說不盡的家長裡短,道不盡的人生百態,圖的便是一個可聊。
每日到了這個時辰,雅間兒裡說唱評彈,大堂內說長道短,論是非,評真偽,茶館門外還設了個小賭場,三五一群,七八一簇,鬥雀兒、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