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王府掌燈,月上坦然被傳喚到王妃院裡,她捧著香爐,嫋嫋而行,將那香霧瀰漫了一院人等,直至王妃正屋裡一個小間的檀木小几上。這霍王妃看她一眼便閒閒靠上軟靠子,丫鬟捏著腿,婆子一旁服侍,“女先生,撿拿手的來講幾句,王府也浪費不了許多銀錢。”
月上行禮一笑,鏘的一聲,開了香爐一撥,香霧瀰漫在小間裡,人人恍惚。她已知曉,這王妃名霍幼蕊,不過二十七八,本不是奚王原配,只為繼室,父親為外放大員,才十四便嫁了長她許多的奚王。奚王府裡世子煦為奚王原配正妃所生,世子韍為妾生,世子毅為側妃所生,奚王無親女,嬌魚姐妹是接養之女,簡言之,霍王妃無出。
然,這霍王妃倒是坦然一片,賢良大度,加之持家嚴謹,雖與奚王平淡夫妻,倒也得奚王並幾位世子禮敬,尋常無事便罷,若有事便是絕無情面可言的主。曾有奚王妾出言無狀得罪一位貴戚,王妃一言不發前門送貴戚,後門那邊妾就已被去了錦衣首飾,跪在地裡,足足跪到下午,奚王急急求情也無用,眼看寒冬單衣,妾就要命喪,奚王只得進宮求了皇后,一道懿旨宣了王妃進宮敘話才罷了。據說是,王妃在屋子裡慢慢著盛裝,奚王在屋子外團團轉著也不敢催。妾身邊,丫鬟婆子備上了厚衣張開,只等著王妃一出府就要撲上去救主,可憐那妾,等著那厚衣時才覺那衣也硬冷完了。
可,這霍王妃卻也是出名的美貌,鵝蛋臉,長眉杏眼,秀麗身段,肌膚晶瑩白皙,已近三十,卻容貌多年不改,不愧了一個幼字。雖說自己無生養,卻對此疏淡得很,也曾照顧了世子毅一些時候。性子冷,持家嚴,這樣的人喜聽什麼?月上嘴角扯開一笑而過, 霍王妃,你藏得深呢。
“狄州里,一戶人家,家境殷實,獨子娶來一房媳婦,門戶相當且相貌出眾。”月上緩緩說開……
“會薇,我的妻,夫來為你畫眉。”她看著手執螺黛的夫君,相貌堂堂溫柔無比,一下一下畫在她眉上,卻根本沒去看那眉,只直直灼視在她臉上,那難言的欣喜和滿足,直到眉骨都畫得疼,那眉都成了粗蟲一條,夫君也沒停下,而她紅著臉搶下筆,拿過鏡子向裡看,只看見一個滿面含春的女子,一條眉毛粗如掃帚。她笑了,一滴眼淚滴下去,那是她最美的時候……
她拿起那螺黛,已長了灰,她輕輕撫開了灰,對著那鏡畫起來,一下一下,卻是極好的遠山黛眉。畫好,她眼裡那鏡子裡只是一個青白醜陋的婦人,再沒了那嬌俏顏色。五年無出,夫君也冷了待她的心。婆婆令她摘下了首飾,換上了粗布衣裙,成堆的活直累得她雙手如泥,可,無人憐惜,婆婆說,縱然是那千金,無出比那下賤僕婦也不如。夫君說,今生無子,定是你孽緣在身,且勞心勞力向菩薩贖回罪過,以後瀟灑來去再不過問。
孃家遣人來看,霍王妃彷彿聽見自己胸口希望的一聲響,還有孃家,還有,救我!她不顧一切撩起了裙子跑向那前門的車馬,她看見夫君一家的尷尬,她的親人站在那裡,“兄長!”可她等不到回應,“你怎的這般不堪,還不迴避!”她兄長怒斥,卻轉而向她婆家諂媚著:“這妹子若有不是,但憑管教,勿由她丟了兩家臉面。”她驚了,看著那張臉,熟悉又陌生,身體一軟癱下,她夫君只說:“還不扶走少夫人。”她看見兄長的臉上有一刻那樣不忍,瞬間又換上了恭維轉了過去。她被人拖著,看著兄長的方向,一直一直卡,直到心成灰燼。
孃家敗了,兄長借貸,哈哈,她泣血一般的嚎哭著,借貸?孃家要借的是她的命啊……從此,婆家的冷眼更盛。無助,痛苦,直到新人進門,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將長髮都垂下,穿在衣服下,這樣會暖和些。她的手裂開又癒合,太快,快得連血跡也懶得洗去。
今日,日頭好呢,她出門前看了看天,身後內院,一聲嬰孩的啼哭,她向那山上的寺院走去,鐘鼓聲越來越近。
第一次來,夫君相伴,華衣金釵暖轎僕婦,供奉頗豐,住持等親送。第二次來,婆婆相攜,哀婉懇切,金身重塑,眾僧唱送。後來,只剩了她一個,一頂小轎,神色憔悴,磕頭泣血,小沙彌送。再往後,她一個,粗布的羅裙,手捧香燭,一步一挨,在那長長的石階上留下一個個
泥濘的腳印,她跪下,發散淚乾,暮鼓晨鐘送。
最後一次,她說,菩薩,求你憐憫信女我。她直視那金身,兩眼發紅,嘴唇蠕動,求你,求你……直到西山日落,那解籤的不忍,“夫人,世間事自有造化,何苦苦苦執著。”不!她沙啞著聲音,我求了,我求了,可為什麼不許?唉,解籤的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