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漢魏以來的民歌「烏生」,陸寄風對詞賦並不通解,因此不知,只覺歌聲悽愴悲冽,在一片死寂的夜裡,更是幽幽蕩蕩,飄渺絕世。
仇復也聽見了,問道:「那是誰在唱歌?」
陸寄風道:「我去看看,你在此守著。」
陸寄風連忙下榻奔了出去,循聲找尋著傳來的方向,奔出了一兩條零落小徑,便見一爿小屋,松樺掩映,透出微微的光來。
陸寄風強抑不安,不知會看見什麼,放慢腳步上前觀看。窗內一燈如豆,一道纖纖俏影抱著襁褓輕輕拍動逗弄,唱著烏生歌謠,像是在哄嬰孩睡覺。那背影讓陸寄風感到十分熟悉,卻又說不上來是誰。
內屋傳出一陣輕微的呻吟,那陣聲音一傳入陸寄風耳中,陸寄風便整個人像是被雷殛中了一般,動彈不得。
那人呻吟道:「孩子……把孩子給我……」
那是迦邏的聲音!
陸寄風便欲闖入屋內,但當那抱著襁褓的身影轉了過來時,陸寄風更是眼前一花,差點昏厥。
那是千綠!
千綠凝視著他,一手拍著,一手卻放在嬰孩的臉上輕摸著,道:「公子,小夫人生了位小公子,您想看看嗎?」
陸寄風退了一步,顫聲道:「你……你是誰……?」
千綠道:「您怎會不記得奴婢了?」
陸寄風腦子亂成一片,幾乎不知身在何處,他望著千綠,恍然覺得又像紫妃無相,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誰。
千綠見陸寄風恍惚的樣子,輕輕嘆道:「公子,奴婢是什麼模樣,只是你自己所想的那樣,無相本來無相,奴婢連個形體都沒有,難怪您識不得我。」
陸寄風只能啞著聲音道:「你……你……你就是無相?但是……我見過你,也見過無相……」
千綠道:「是我也罷,是無相也罷,都是聖女老人家要我們合就合,要我們分就分,是一個還是兩個,甚至千百個,我自己也沒法主張的。」
曇無讖早就說過無相是個沒有形體的妖怪,自己竟不察此語的玄機,而墮入實相的迷惑,陸寄風更驚心於舞玄姬的能為通天。現在迦邏和嬰孩都在她的手裡,竟是悔之已晚了。
陸寄風顫聲道:「你待要怎樣?」
千綠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抱著嬰孩,說道:「公子為何如此驚恐?奴婢只想服侍公子左右,與公子、夫人千秋萬載,永遠平平靜靜地過著世外的生活,公子難道沒有此心嗎?」
陸寄風怒道:「別說廢話!你要逼脅我什麼,只管說來!」
千綠依然溫和婉順地看著他,道:「公子切莫急躁,驚了小夫人,只怕不好。」
屋內的迦邏已聽見了陸寄風的聲音,虛弱地喚道:「寄風哥哥……我在這裡,快……快救咱們孩兒……」
陸寄風卻只能立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千綠只要輕輕一出力,那小小的襁褓便會斷命,他再怎麼心急都無濟於事。
陸寄風的聲音不但乾啞,還發著抖,他從沒有這樣失措過,道:「你……你抓了迦邏和孩子,用意就是阻止我去石室,是否?」
千綠低垂下眼睫,有幾分傷感地問道:「公子您真的想去毀滅聖女與小姐嗎?您是何苦呢?」
陸寄風道:「我……我……」他不知怎樣回答,才能讓千綠放開嬰孩,事實上他很清楚:不管他怎麼回答,都不可能讓千綠把孩子交還的,因此陸寄風只能張口結舌,無法說話。
千綠輕輕嘆道:「小姐為了等您,不理會聖女老人家的召喚,聖女老人家便派我到小姐身邊,窺探究竟。這些年,我盡心服侍小姐,幫小姐害死了許多不相關的人,我心裡就在想,這個陸寄風是誰呢?為何小姐只為了兒時所見的一面,這樣死心塌地呢……等見到了你,我便明白了,可是,又真的不明白!」
陸寄風望著千綠,道:「你不明白什麼?」
千綠微微一笑,道:「不明白我自己。我是個沒有心也沒有形體的妖物,是不該有自己的想法的,可是近來我好像不大一樣,我也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陸寄風道:「你……唉!千綠,你待我很好,我……我知道你的心意,請你放了迦邏和孩子,將來我會好好地待你,絕不讓你傷心……」
千綠聽了,輕道:「我沒有心,我不會傷心的,公子不必自責。」
這話又讓陸寄風不知該怎麼回答了,只見千綠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靜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公子,您可知這長生不死村為何會成為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