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望著前方。
“張伯拉著我回來時,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倒了……”不知道是在替張伯隱瞞,還是在推卸責任。
“我知道,我爹死前都說了,”貓盹兒打斷我的話,像是什麼都已經知道。
“我應該覺察到的,如果早點發現,可能還有救……”我吞吞吐吐,開始有點語無倫次,“對不起,貓盹兒,”我囁嚅著說道。
“孜然姐,這不怪你!”話音中不帶喜怒,但語氣卻十分篤定。
我一聽,含淚帶笑,像一個含冤的犯人沉冤昭雪,終於無罪釋放,大大地鬆了口氣,但另一頭,卻又彷彿被什麼死死地掐住,扣得緊緊的,像真的做過錯事,應該要受到必要的懲罰才能得以安心,而如此輕而易舉地赦免,讓我覺得心中有愧。
不知道說能什麼,怎麼安慰他,只有陪他靜靜地坐著。
逝者已矣,就讓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隨著老人的離去,一起塵封吧,時間,時間可以沖淡一切!
“孜然姐,”貓盹突然叫道,我轉過頭,看向他,他眼睛清亮,泛著碧波,“你說過,跳到黃浦江裡的人,他們會和江水融為一體,最後和江水一起流到想去的地方,是真的嗎?”
“嗯,是真的,別人都是這麼說的!”我應聲答道,沒想到短短几日,那日天真懵懂的貓盹兒竟會問出如此惆悵的問題來。
遠遠地望著大江彼岸的太陽,陽光正對著我們,斜斜地照過來,打在我們身上,在地上投上凝重的影子,清晰可見。
“貓盹兒,”良久,我終於下定決心,決定要去看看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老人,於是轉過頭,看著貓盹兒問道,“張伯葬在哪裡?我想去祭拜一下他。”
貓盹兒的身子搖了一下,只見他擰著眉,然後轉過頭,看向我,目光中沒有了光華,變得有些呆滯,彷彿在極力地剋制著心中的痛楚,半晌,才將頭轉去,看向前方舉起手來,輕聲道:“就在那裡!”
順著他的手,我遙望過去,只見滔滔江水不注翻滾。
“我爹就葬在黃浦江裡的!”他含著淚,說道。
一顆心轟然炸開,我感到整個身子都在劇烈地抖動,原以為,最難堪的不過是像吳嘉文說的那樣,用一塊席子或者被子卷著,找一塊寸掌大小的地方作為最後的歸宿,然而,那個老人,那個悽苦的老人,最後的結局竟是屍骨全無,連唯一能證明他曾經來到過這世上的憑證也消失殆盡,蕩然無存。
“我爹六十多了,但只有我一個孩子,知道為什麼嗎?”他第一次用這樣低沉的聲音說話。
“為什麼?”我順著他的意思追問道,看著他,心中泛酸,只想耐心地聆聽他接下去的話。
“我不是爹的親身兒子……”
聽聞此言,我心裡“咯噔”一下,什麼東西再一次抽搐。
他聲音平靜,接著說道:“我上面本來有個哥哥,但窮人家的孩子命不好,長到十多歲,害了瘧疾就死掉了,後來的一個大雪夜,爹拉著黃包車回家,經過屠宰場,在滿是血腥的垃圾堆上發現了凍得全身通紫的我,就把我給帶了回去,撿了一條命,”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爹怕我像哥哥一樣養不活,所以給我取了個阿貓阿狗的名字,得以寄命祈福”。
我瞧著貓盹,他只是愣愣地看著前方,並無太多表情,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而自己心中卻十分踏實。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九歲多,打傷了鄰居家的孩子,她娘跳出來就罵我是野孩子,說我是從垃圾場撿回來的,我不信,哭著喊著去問我爹,他無奈,就將事實告訴了我。那時還小,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便離家出走,想去找自己的親生爹媽,流浪了幾天,終是自己養活不了自己,餓著肚子準備回家,不巧在巷口卻碰到一夥喝醉了的流氓,看我長得細皮嫩肉便要拔光我的衣服,我爹恰好趕到,與他們打了起來,他們人多,爹打不贏,但卻緊緊地護我在懷裡,沒有傷到一絲一毫,而爹卻口吐鮮血,流血不止,那夥流氓看我爹傷得不輕,怕出人命,一下子全跑光了。
後來來了幾個街訪,才將爹抬回去。你沒見到,那天爹滿身都是血,我被嚇壞了,爬在爹身上只知道哭,後來,爹醒了,還躺在床上沒法起身,顫巍巍地將手摸進懷裡,掏出兩塊蛋糕,說道:爹就是十年前的今天把你撿回來的,今天就是你的生日,這是你一直想要的外國饅頭,以後別再離家出走了。
爹當時傷得很重,沒有力氣,說話上氣不接下氣,短短的一句話,頓了好幾回才說完。爹一說完,我就伏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