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對方眼底的深海暗流,剎那間翻起千層浪,卻又倏忽不見。
嚴冰無聲無調地回答:“謝了,不用。”比高冷的話,懶寶少爺壓他十丈八。
葉墨抿一抿唇,便坐回車內,臉上仍掛著冷冰冰的笑意。
嚴冰看馬車離去的方向,像是往焦宅而去。焦泰雖入獄,但葉氏仍在宅中。
等馬車駛遠,他才繼續前行。天色已經大暗,陶瓷街的商戶落閂歇燈,霍記依然大門敞開,燈火明亮,顯然是寄虹在等他。
一股暖意湧上心頭,他快步入內,隨手掩上房門。
不遠處的陰影裡,一個身著傭僕衣裳的人看得真切,轉身飛奔起來,轉過幾條街,跑到一戶宅院門前,拍了拍門。大門處掛著燈籠,卻沒有點亮,上頭模模糊糊的一個“焦”字,在半空裡孤零零地晃盪。
下人已得葉墨的指示,開門將那人領到後院,窗上映出一男一女兩個人影,那人聽見男聲不緊不慢地說:“……不用著急,自有人替我辦妥。”
女聲低低地說了句什麼,男聲道:“多坐幾日又何妨?不叫他死便是了。”
女聲還要再說,被下人的敲門聲打斷。房門開啟,出來的正是葉墨。他問跟蹤嚴冰的那人,“他是不是去的霍記?”
那人說是,把看到的情形詳細描述一遍,葉墨聽到“關門後再未出來”,神色陡然冷了幾分。
然而嚴冰並非葉墨所想那般。此時他正在關起門來的霍記後宅,將文書圖冊鋪在寄虹面前。
寄虹翻閱完畢,輕鬆笑道:“我還當貢瓷如何難制,不過是尋常樣式,至多精細些罷了,怎麼說是刁難?”
“十萬之數,少說也要兩三個月,他只給一個月時間,簡直是‘借刀殺人’之舉。”嚴冰冷哼道:“居上者不喜某個屬下,又挑不出什麼毛病時,便佈置一個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是官場裡常用的伎倆。”
寄虹知道嚴冰擔任官窯督窯官期間,必定操辦過多次貢瓷事宜,他既然說需要兩三個月,自是沒錯的,但她也已反覆算過幾遍,“霍家一窯最多時能出四五千件瓷器,一個月兩三萬不成問題,再聯合幾家大窯廠,十萬雖多,並不算十分勉強,哪裡就是‘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不是這樣簡單。”他耐心地解釋,“你是按照裝填量最多的疊燒法計算,但此法只適用於碗碟類,瓶壇等不可疊燒,加之貢瓷要求完美無瑕,所有瓷器必須裝入匣缽燒製,如此一來,每窯的裝填量便大大減少。”
他向寄虹大略估算了窯室容量與不同種類貢瓷所佔的體積,將算盤移到面前,撥動五顆珠子,接著說:“況且,貢瓷的驗收十分嚴苛,普通民用過得去的瓷器在貢瓷就是下品,透過率相當低,一窯出品八成以上都算廢品。”撥回四顆珠子,算盤上只留下孤零零的一顆。
寄虹看得明白,愕然道:“那豈不是說,即便霍家這樣的大窯廠,一個月也燒不出五千件合格的貢瓷?”
嚴冰籠統地點點頭,“這還是最好的情況。”他沒說出的是,若葉墨存心刁難,只需在驗收一關上動動手腳,一窯所出上萬件瓷器很可能盡數作廢。
寄虹尚未想到這層,無意識地把算盤珠子撥來撥去,喃喃自語,“五千……那至少需要二十家……”
嚴冰冷靜地說:“但你是知道的,規模與霍家相當的大窯廠,數遍整個青坪都找不出十家。”
彷彿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果然是她把人心想得太過良善了,葉墨與她扯不清的舊怨新仇,哪裡就能化干戈為玉帛呢?
乍看上去唾手可成之事,剖析開來竟如許複雜艱難,當真如嚴冰所說,是“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腦中如蜂亂舞,哄亂之中,葉墨那句“降罪下來,他受當其衝”卻分外鮮明。這是威脅,但並非危言聳聽。她很明白身為督陶官的嚴冰在整件事中扮演何種角色,成,則僅是無足輕重的執行者,敗,卻會被推做替罪羊。他與她曾經經歷過的傾覆,將會再一次上演。
但是現在她和之前不同了。她有霍記,有窯廠,有青坪幾百家瓷商,她已經站得足夠高,她可以、也必須完成,沒有絕不可能,只有在所不惜。
絕不會讓嚴冰再一次成為權勢角力的犧牲品。
☆、一席敵眾口
嚴冰見寄虹出神地望著圖冊,許久不言,不禁後悔自己言語太過,正要勸慰,她抬起頭來,眸光微微發亮,“嚴冰,我方才重又算過,大窯廠雖不多,但青坪有很多中小窯廠,加入瓷會的都有一百多家,如果每家能領一千,加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