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同道不合
嚴冰察覺失言,拉回話題,“我沒跟你商量,許給五家窯廠一倍的利潤,已經從督陶署帳上支出去了,不給甜頭他們是不肯賣力的。”
一倍的利潤相當於一文不賺還要倒貼,但寄虹在意的不是利潤,不悅地說:“怎麼能把公帳當私帳呢?支出多少?我叫姚晟轉給你。”
“不忙,先說正事。督陶署有好幾萬稅銀,一時半刻不用上繳,可以撥到彩虹的戶頭週轉幾月,解你燃眉之急。”他說得輕鬆,刻意忽略巨大的風險,想到這個督陶署文書的身份還能為她派上幾分用場,不由浮起笑意。
寄虹卻沉下臉,“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貪贓枉法!”
這話委實難聽,嚴冰臉色也難看起來,“這是審時度勢,這是變通之道!我是處處為你著想!”
“為我著想就是拿見不得光的回扣買訂單?就是學貪官汙吏挪用公款中飽私囊?嚴冰,你太令我失望了!”她提高聲量,“士農工商,我霍家雖屬末等,但幾十年堂堂正正做人,兢兢業業做事,從不做這等骯髒汙穢之事!贏,就贏它個光明正大!輸,也輸得挺胸抬頭!”
他終於明白昨日她的脾氣從何而來,原是瞧不起他做的那些“骯髒汙穢”之事!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麼?
“哈,原來‘眾人皆濁你獨清’,可我告訴你,霍記馬上山窮水盡,你高崖清風給誰看?你想贏,就得學會在泥裡打滾!”
“你讓我淪落成焦泰那種敗類?我也告訴你,我!不!會!我要贏,就憑實力取勝,霍記的匾上不容汙點!”
“你太高看自己了,世上根本沒有‘實力’二字!”少爺脾氣和小姐脾氣是針尖對麥芒,吵起架來誰都不甘示弱,爆豆似的往外倒,全不過腦。
寄虹著實傷著了。此時此刻,她需要的是溫柔的安慰抑或溫暖的鼓勵,可他唇舌如刀,字字誅心。她撐著桌子站起,居高臨下望著他,咬牙切齒,“我偏要讓你瞧個清楚!”
如若她肯稍稍柔軟,他便會棄甲,可他忘了,她原本就是寧為青瓷不為白泥的性子。他冷言奚落,“那我就等著看霍記是如何被你葬送的!”怒衝衝下樓,大喊“小夏”,無人應答,才想起叫他到窯廠幫忙去了,只得憤憤徒步回家,沿途的石子統統感受了一番他的槽糕心緒。
直到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她才頹然倒下。日光正盛,可她只覺心裡陣陣發寒。昨夜為她點亮星燈的人,今日便如此冰冷無情。原以為他可依可靠,竟是她錯看了。
寄虹在彩虹瓷坊坐鎮,玲瓏又在照顧大東,窯廠諸事都落在丘成一人身上,忙得陀螺似的。小夏跟前跟後地打雜,包辦了做飯燒水打掃遞送一切雜務,不到一天工夫就和所有工人都混熟了,不時有人喊:“小夏!拿個籮筐!”另一邊喊:“小夏!過來搭把手!”小夏來來回回像只穿花蜜蜂,卻始終樂呵呵的。
丘成羨慕他這種滴水融河的本事,他到窯廠這麼久,工人對他挺客氣,但不親熱,從沒聽人喊一聲“小丘”。但小夏有種奇妙的能力,他在的時候,連帶著自己都和工人熱絡起來了。
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他在衣服外頭套上厚衣厚鞋,戴上厚厚的大口罩,拿厚布條把手掌纏起來,綁成饅頭的左手十分笨拙,撿了兩下都沒能撿起布條。
“我來我來!”小夏跑過來撿起布條,“傷著手了?”
丘成搖頭,“該出窯了,窯膛熱得很,得包起來才能進去。”窯膛熄火以後需得晾段時間才能開窯,但餘溫仍足以把人燙傷,這套行頭是出窯工必備的。
小夏新奇地打量,裹在厚甸甸衣鞋裡的丘成只露出彎月般的眼睛,人反倒顯得嬌小起來。若非知道他是男子,單看這雙澄澈寧靜的眼睛,雌雄莫辨,沒法形容的好看,他有些恍神。
丘成探手去取布條,小夏自然而然捉住他的手幫他纏上。他微微愣怔,在窯廠摸爬滾打的這幾年,小夏是頭一個為他穿戴行頭的人。
工人已拆磚開窯,丘成轉身要走,小夏又幫他緊緊外衣,提提鞋子,正正口罩,認真地囑咐,“千萬當心,別燙傷了。”
丘成笑笑,和幾名工人進入窯膛往外搬匣缽,小夏守在門邊接應。窯膛裡又悶又熱,待久了恐會虛脫,需得兩撥輪換。半個時辰以後丘成撤出窯膛時,眼眉掛著細密的汗珠,口罩都被濡溼了。
因為過會還要進去,他沒脫行頭,走到木棚用兩隻饅頭似的手去夾茶壺。
小夏追進來,殷勤地掏出手帕挨近他額頭,丘成唬了一跳,本能避開,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