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虹想了一下,只能這樣。霍家的窯還得她守著,暫時脫不開身。她謝過丘成,“我回去把你的衣服送過來。”
走在街上,秋風吹不散眉彎。抬頭看天,昨天朗朗晴空,忽而風雨欲來了。
被擁擠的人流推來搡去,有一種命不由己的無力感。因為這個動盪不安的世道,因為離散或生死不明的親朋,因為嚴冰。
要是他在就好了。
她嘆了口氣,收回視線,才發覺街上的人出奇得多,幾乎水洩不通了。自從瓷業罷工以來,青坪甚是蕭條,罕見此等景象。
除了示威或抗議的時候。
寄虹警覺地觀望,人群中果然不少熟面孔,大多是被捕同行的親朋,方掌櫃的兒子也在其中。人潮洪流般裹挾著她前行,並不喧嚷,甚至算是靜默的,但就在如此詭異的靜默裡,無聲地凸顯出一種力量。
火山噴發前那種無可比擬的震懾力。
心跳莫名加快。她辨認了一下,似乎是朝著大牢前進。低聲詢問身邊一人,“這位大哥,衙門是不是要放人了?”大家是去迎接親人出獄?
那人認出她來,冷笑,“霍會長,我們靠不上瓷會,只好靠自己了。”
她再想問,不知是誰高喊一聲,人群突然爆發一般,轟然前衝。越過密密麻麻的人頭,她看到牢門洞開,城防軍押著囚犯出獄,所有囚犯被綁著雙手,獵物般串在一根粗繩上,頭一個就是方掌櫃。
不是釋放?要押去哪裡?
士兵怒罵:“滾開!耽誤軍機大事,要你們的命!”揮鞭左右開弓,人群竟巋然不動。
有人高喊:“放人!都是爹生父母養的,憑什麼叫他們去送死!”
“放人”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幾欲掀翻城防軍的鐵騎。
士兵左突右衝,卻寸步難行,又急又懼,拔刀架在方掌櫃脖子上,咆哮,“讓開!不然就地問斬!”
寄虹大驚,拼命往前擠,但有人比她更快,鬥牛一樣竄出,一頭把士兵撞倒,奪刀斬繩,振臂一呼,“還等什麼!搶人!”
寄虹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身邊霹靂般一聲炸響,人群怒吼著衝過去,和城防軍廝打起來。
從第一個士兵砍掉不知是誰的腦袋開始,這場風暴就演變成血腥殺戮。
城防軍曾鎮壓過多次反抗,但這次刀和血失靈了。
寄虹被推倒,頭上是激烈的喊殺聲、兵器撞擊聲、哭聲、罵聲,身邊是混亂的腳步,有腳踩過她的身體,有腥臭的液體噴到她臉上,有個人倒在咫尺之距,半邊腦袋沒有了,卻仍不停地扭動著身子……
她曾經單槍匹馬在金鬍子的圍捕中闖進闖出,但此刻才知何謂“人間地獄”。
她掙扎著想要逃離,但對著那個半邊的腦袋,肝膽俱裂,連半分氣力都使不出。突然身邊奔逃的腿腳被人推開,她未及抬頭,腰間被一隻手臂牢牢攬住,眼前的半邊腦袋急速遠離。
眼淚“唰”地下來了。
剛才那一刻,她以為她要死在這裡了。幸好他來了,神兵天降一般。
嚴冰頂著刀槍棍棒不要命地衝出人群,直接撞開最近的一扇門,來不及邁步,抱著寄虹和身撲了進去,順勢滾到門後。兩人都驚魂未定,縮在門後大氣都不敢出。
片刻後,嚴冰探出腿,用腳尖極慢極慢地闔上房門,房間暗下來的時候,感覺懷裡僵硬的身軀微微放鬆了些。
昏暗裡,他寬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隔絕開外面恐怖的聲響。
她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儘管外頭是世界末日,這裡,他的懷抱裡,是她永遠的寧靜港。
門縫中漏入的一線日光漸漸傾斜,從髮梢溜到腳尖,遠去了。驚心動魄的殺伐聲也沉寂下來,隨暗夜消弭無蹤。
嚴冰向外窺視,暮色蒼茫,長街空曠,死寂而肅殺,只有兩人一組的城防軍不時從門前閃過。
他看一眼寄虹。黑暗裡瞧不清神色,但她心有靈犀。躲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總要出去的。
嚴冰在屋裡摸出幾套衣服,兩人換下身上的血衣,整理妥當,出了門。
街上的情景比她想象中更恐怖。地上一片一片的深色痕跡,間或有殘缺的屍體來不及拉走,暗沉的天色也掩蓋不了暴行。
“叛匪”尚未兵臨城下,護城的軍卻已經大開殺戒了。
“別看。”他把她摟在懷裡,高大的身軀遮住那些殘酷,加快步伐。
寄虹不願給寄雲和伍薇徒增擔憂,嚴冰也認為必須儘快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