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鬥敗的公雞一般,再無剛才的興致盎然。
驚羽站在殿閣的一角,目不轉睛的看著皇帝,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咧嘴,既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敢動問,卻又覺得,只要能夠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子,心頭便是一片平安喜樂,再無他求了。
消磨了片刻,皇帝拿起一本奏摺,在手中展開來,是兩江總督桂良所上,奏事的由頭是,“為密陳家人陳興邦事狀,伏乞聖鑑事。”皇帝冷笑一聲,認真讀了下去。
陳興邦是桂良府中的家人,當年江寧鐵路動工,桂良找靈桂說請,為之在備材司中任了一個職位,專門負責運送到大工現場中用來發給民夫的食水等物——三年的工程下來,發了大大的一筆橫財。眼見鐵路完工,皇上南幸之後,中英兩國戰事休止之後,各省演練新軍,這又給陳興邦找到一條發財之道:他在江寧城守營中又尋到了一個同樣的職位,專管軍營中一切庶務。
但這一次他打錯了盤算,各省新軍操練演武,為了擔心上下貪墨,重現八旗‘綠營軍士疲滑不振的歪風,朝廷下旨,各省軍士餉銀等幾乎所有能夠有銀錢勾當的差事,都要按月逐一上報兵、戶兩部,等於是斷了陳興邦的生財之道。這讓他又是惱火,又是後悔:早知道這樣的話,何必到軍營中來?在總督府中,豈不更加安閒?
到了咸豐八年八月,陳興邦從江寧城守營困守數月,又去找桂良哭求,把他調到了安徽,實缺的候補副將銜,駐節在安慶。以他一介家奴,一年之間,榮升得如此快捷,已經大大的出了格,但桂良身為兩江總督,寵信陳興邦,旁人不敢招惹,也就只好由得他折騰。
等到了八年的十一月底,出了兩件事,第一便是京中的恭親王奕,為隱匿奏摺之事震動朝野,落得個賦閒府中的結果;另外一件事,是陳興邦在自己家中毒打續絃的妻子李氏致死一事。
陳興邦為人殘暴,萬民痛恨,不過兩江有桂良撐腰,京中又有奕這樣強有力的奧援,即便有清正可風官員,也輕易不敢招惹,如今恭親王一朝去朝,很多人開始借勢而行,參奏陳興邦的奏摺,如同雪片一般的飛到京中皇帝的案頭。其中尤其以安徽安慶知府沈葆楨的彈章,最是犀利狠辣。
沈葆楨是福建人,他的舅舅就是當年的抗英名臣林則徐,而沈葆楨和林則徐除了舅甥之外,還是翁婿,這樣兩層親密的關係,使林則徐對自己這個女婿非常的看重。一直教養在自己府中,課婿讀書。沈葆楨科名早達,道光二十七年中士,散館之後,考中柏臺,後外放廣信知府,在任上多有建樹,咸豐五年的時候,調任安慶知府。
沈葆楨文筆老練,律法純熟,在參劾陳興邦的奏摺中,是這樣說的,“……查定例,夫毆妻子致死者,罪應擬絞,仍就情節輕重,分別實緩辦理,陳興邦無故毆妻致命,據潛山縣知縣勘驗,屍身遍體鱗傷,情極殘忍。就案頂罪,已在情實之列。該副將平日橫行不法,罪跡多端,至省城數百人公稟請除此害,其兇狠尤可概見。”
在詳細敘述過案情由來之後,沈葆楨寫到:“……臣以為,陳興邦身為朝中員吏,事發之後,寄望總督,全無引咎之詞,廉恥喪盡,恬不為怪。應請旨將陳興邦革職拿問,敕下刑、兵二部議罪處置,以肅軍紀而昭炯戒。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陳興邦之門戶鼎盛而瞻顧遷就,是否有當,伏祈皇上聖鑑訓示。”
這份摺子是上一年的封衙之前數日送抵禦前的,皇帝心中苦笑,只是看其中‘……不敢……’一語,就可知沈葆楨著實已經得參劾文字的‘辣’字訣了!
摺子送抵禦前,已經臨近新年,皇帝認真看過,將其擱置了起來,一直到過年開衙,都沒有就勢採取行動,而是很奇怪的,將摺子轉發兩江總督,命桂良明白回奏。
而桂良明白回奏的摺子,是前幾天才抵達京中的,也就是皇帝正在看的這一份奏摺。
在摺子中,桂良為家人辯稱,“該副將……生性魯蠻,劣跡多端,因其驍勇善戰,不肯輕棄,即日給予公牘,歷數其過,……頃據安慶府稟賦前來,奴才詳加查閱,其於查詢各事巧為掩飾,絕無由衷之言,悔過之意,其于禁約三端,則故作遊移,亦無矢志尊行之語。”
皇帝冷笑一聲,桂良的這篇復奏的摺子,也是出自高人的手筆,只看文中凡是提到陳興邦所犯之事,只提‘過’而不提‘罪’字,就很顯見的,是要為其開脫一二,只不過,奏摺中提及的‘禁約三端’,又是怎麼回事?
在御案上翻找了一下,除了回覆的奏摺之外,還有一份夾片,內中將年前舊事,並桂良在陳興邦上任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