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既有爵位,又是軍機次席,也可以稱得上是‘位極人臣’。到了翁心存府上,門下人開中門迎接,而且先有管家到轎前回明,‘不必降輿’,大轎一直抬到二堂滴水簷前,變成了‘硬進硬出’。
這一次的事情給翁心存惹來了極大的麻煩,從鏡殿倉皇而退,剛剛回府,就有天使傳旨,不但奪去封賞,還要申斥——這是一種非常非常糟糕的懲治措施——派來申斥的,都是太監。
眾所周知,太監因為生理上的不健全,導致了心理上的不健康,說旁的或者不值一提,說起罵人來,真正是自問第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了。而到府申斥,又是頂著奉旨辦差的大帽子,如何不會罵個痛快淋漓?
當然也是可以避免的,就是花錢。太監沒有不愛財的,錢花到了,一切平安,奉旨申斥的太監進到府中,喝過幾杯茶水,收好銀票,說一聲:‘奉旨申斥’,扭頭就走。倘若不照規矩送,或者送得不夠數,受申斥的主兒,那可就慘了!
太監張嘴亂罵,什麼難聽的話都有!會罵的能連著罵個把鐘頭不停嘴,真能罵得跪在那兒的人,當場昏厥。這種事在仁宗朝達到了頂峰,太監從中大撈油水不說,言語之惡毒,用詞之狠絕,實在令人髮指。被申斥的官員卻沒有絲毫辦法,因為是代表皇帝,捱了一頓臭罵,還得口中頌聖不絕。
到了宣宗朝,道光皇帝為人忠厚,除了登基之初,為劉鳳詔和曹振鏞為求上位,扳倒託津和戴均元的事情之後,一直厚以待下,極少有傳旨申斥之舉;到了咸豐朝,更是不聞此調久矣——在皇帝看來,這是極為羞辱斯文的舉動,他寧肯自己當面訓斥臣下,也從不肯交由下面的那些閹奴去辦——他知道,這些人辦也辦不來,不過是藉此機會,撈幾文錢罷了。
但這一次,他實在是有點動怒了,破天荒的傳喻敬事房,除了上諭之中文字申斥之外,另外命人到翁心存府上傳旨申斥,這一下,六福來了精神。
邸抄發出,翁心存趕忙請人拿了三千兩銀票送到怡親王府,請求怡王從中緩頰,只求銀子花到,可以免了顏面受辱之苦,不料申斥之舉,久已不見廟堂,六福心癢難耐,於怡王奉上的銀子,分文不取,只說,“奴才奉皇命辦差,不敢違抗聖命。”
怡王以為他嫌錢少,一個勁兒的為翁心存說好話,“陸公公,這又何必呢?每天抬頭低頭的,總要給他留一份顏面才是的。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陸公公您高高手,繞過他這一回,這點銀子,您留著買茶吃。”
“王爺,不是我不給您面子,只是這一次的差事,是皇上當面交代下來的,若是奴才拿了您的銀子,饒過老中堂,日後給皇上知道了,這份抗旨的罪名,是您扛還是我扛?”
載垣瞪他一眼,心中暗罵:這數年來,你抗旨的事情還做得少了嗎?面子上當然不能這樣說,只好說好話,六福一心想嚐嚐罵人的樂趣,故而不論載垣怎麼說,他就是不肯應承。
兩個人互相糾纏著,到了翁心存府上。後者還不知道呢,以為銀子花出去,當然無事大吉,在廳上跪倒接旨,望闕謝恩之後,只聽六福陡然提高了嗓門,“奉旨申斥!翁心存,你是個什麼混賬玩意兒?……”
就此破口大罵,足有小半個時辰之久,翁心存被他罵得涕淚橫流,卻還得嗚嗚咽咽的碰頭謝恩,因為雷霆雨露,莫非皇恩。
他前腳剛剛離開,曾國藩就到府了,眼看府中人一個個都是滿面戚容,他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了?怎麼了這是?”
聽府裡的下人說完,曾國藩短眉緊蹙,皇上竟然不惜派太監過府來?可見聖上心中於此事是何等的深惡痛絕!幸好自己來的及時,或者能夠幫老師挽回一二呢,嘿嘿,幸好,幸好!
“那,老中堂可能見客嗎?”
“曾大人稍等片刻,小的給您去回。”
很快的,下人去而復還,“大人,老爺說了,請大人到書房。”
曾國藩在這裡是很熟悉的,也不必下人領路,穿堂越戶,直接到了書房,房中除了翁心存和翁同書父子兩個之外,還有丫鬟下人,在伺候老爺洗臉淨面,看得出來,翁心存剛才大哭過一場,一雙眼睛都腫脹了起來。
給老師行過禮,翁心存擺擺手,示意他暫時落座,“老師,您不要緊吧?”
翁心存還不等說話,翁同書破口出言,“滌生,你說這算什麼事?不過是一介奴才惹禍,居然這樣有辱斯文的派人過府訓斥?這可真不是當年立足未穩的時候了,轉過頭來,就拿老人家開刀……”
他的話還不等說完,迎面就捱了翁心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