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來,朦朧的淚眼卻滑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笑。
她想起之前梁有善對她說的話:“這是紀姜和宋簡的孩子,想個法子,把孩子送到紀姜身邊去。”
那時她不解。
“乾爹好不容易把這個孩子捏到了手中,為什麼又要拱手相送呢。”
梁有善道:“都說這個女人殺不了。她的確聰明,身邊又有顧家的孩子以命相搏,但是沒關係,殺不了,就毀了。能毀她的除了宋簡,就是這個孩子了。聽乾爹的,乾爹會讓你啊……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在殿簷下遙遙地看著唐幸向她走來。她下意識地要躲,然而卻被梁有善一把拽住。
“別躲。以後,他不過是你腳下的一隻狗而已。你根本不需要怕的。”
“姨娘,她們鬧進來了。”
僕婦的聲音從耳傳來。她笑意深明。
也對,讓她們此時抓扯吧。她不需要怕的。
第88章 值得
朝夕相處這件事是極富於療愈之效的事。
淡雲疏月, 日子細若春流。
王太醫隔一日便來一問。孩子身上的熱毒消下去以後, 人也漸漸清明起來,慢慢得能自咽得下些許米粥來。但他懼生得很, 但凡七娘和顧有悔在,就往床帳後面縮。七娘喂不得東西,只好去累紀姜。經紀姜手度過去的粥米, 他才肯吞嚥。
“殿下, 也許真的老天爺有靈,這孩子還真能暖您的心。”
時已至二月底,府中杜鵑正開得豔麗, 陽春短暫,所有熱鬧扎堆來臨。宮裡在行一年一度宴春會。七娘一面打理著箱櫃中紀姜的春裳,一面側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紀姜說話。她的心情也鬆快,皇帝大婚, 天下將大赦,原本要囚死在刑部大牢裡的王沛也得沐天恩,改了流刑, 要去北方了。
紀姜捏著銀勺子,孩子吞下了勺中的吃食, 卻仍然含著勺子不放,滿臉稚氣的與她玩鬧。
七娘抱著幾件衣裙從她身邊走過。彎腰笑道:“欸欸, 你這小傢伙,真是大膽,敢和公主殿下搶東西了。”
孩子見她的臉湊得近, 連忙將勺子吐出來,往紀姜身後躲。滴溜溜的一雙眼睛,粘在了紀姜身上一般。紀姜用寬大的袖子攏住他的身子,摸了摸孩子的耳垂。將手中的粥碗遞給七娘。
七娘忙放下衣裳直身接過來,一面笑道:“惹人疼是惹人疼,可就是太膽小了些。”
說完,又添道:“不過也是,小門戶的孩子,反而比大家子養得嬌慣,當年水患的死了那麼多人,小孩子眼睛乾淨,恐怕是看了些髒東西嚇著了,宋府那位竇姨娘,我瞧著雖是宮裡出來的,但也像是個沒氣性的……”
紀姜笑了笑,孩子伸出一隻手,去抓她放在膝蓋上的繡棚子。
七娘順著孩子的手掃了一眼。“喲,殿下竟繡得這樣好了。”
其實能有多好呢。大齊的公主,以前可是從來都不動針線。
宋簡把她扔在陸莊的那大半年,她靠著這些東西,將時間打發著走,才有瞭如今的功夫。這對公主而言,卻不像是什麼德行之善的象徵,反而,帶著某種消磨的悲哀。在沒有子嗣的時候,她是天下人的公主,有了子嗣,何為脆弱,何為難為情。
“孩子的眼睛乾淨……”
她將針線挪開,轉而重複起她之前的一句話來。
“民間的人總是信孩子能看見鬼魂神靈……”
“殿下不信麼。”
七娘收斂好衣裳,扣下箱櫃,轉身續道:“死的人多了,陽氣就被吞得弱,那些髒東西顯靈出來,總會跟著沒什麼俗世濁氣的孩子……說起來……”
她嘆了一口氣:“說起來,每一年的三四月,南方都發水難,我想著,王將軍去北方也好,不然,這個時節若要被押解到南方。指不定會遇上疫症。您可知道,竇懸兒說,這孩子父母死的那一年,南方的疫症有多重。”
紀將順著七娘的話去回憶。
帝京從來都是離開人間煉獄最遠的地方。無論天災鬧成了什麼樣子,城牆之內,仍然固守著歌舞昇平之相。歷朝歷代,無論人民多麼富庶,商業多麼繁榮,政治多麼清明,稅負多麼輕鬆,都只是滅人禍而已,上蒼是神靈。誰也躲不過天災。所以,皇都的人要做兩件事情,一是開倉放糧,波派銀兩。
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鎖緊沿路底城門,登上城樓,燃起祭神的香,然後高高在上的凝望著百姓的苦難。比起這些人。宋簡行出的路要實在和深情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