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了那一份奏疏。
他在讀奏疏的時候,她便輕輕吹著杯裡漂浮的茶末,偶爾抬眼看一看他的表情。他沒有表情。她過去是真的懷疑過,他可能披了一張別人的麵皮,才會做到這麼冷漠的樣子。
不過現在她已知道了,他只是天生的鐵石心腸。
範瓚求親的奏疏或許不可以算一份奏疏,它以素白絹帛製成,金邊彩緣,印有範國王族的徽識。毋寧說,這是一份國書。
這一份國書不長,但柳斜橋卻讀了很久。
很久之後,他將它在案上放好,低著頭後退幾步。她盯著他,不說話。
終於,柳斜橋拱手道:“在下恭喜殿下。”
她問:“喜從何來?”
“殿下上回說欲取範國,而範將軍已自來了。”他抬眼,與她的目光交匯了一瞬,就像戰陣之前一次試探的搦戰,“範將軍畢竟是範侯庶子,在範國還領有兩縣食邑。徐範聯姻,則徐國西可向涼、南可向楚,左右騰挪無往不利;範將軍也可得償所願。”
她慢慢地道:“範將軍有何願望,先生可知?”
他頓了頓,“據在下耳聞,範侯並非不喜範將軍,只是侯夫人、世子排擠範將軍……範將軍得娶徐國公主,於範國有百利而無一害,範侯或許會重新考慮繼任者人選。”
她聽了,輕輕一笑,“本宮還以為他的願望便是娶本宮為妻罷了。”
他禮貌地躬身:“自然如此。齊王與夏公,想必也有這樣的願望。殿下明察秋毫,這一點在下以為毋庸多言。”
她點了點頭。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事實上,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範瓚若得她支援,範國的國主之位便已得到了一半。
她沒有什麼好怪柳斜橋的。她只是有些疲倦。他總是這麼冷靜,他會不會疲倦?
她的聲音略低了下去,“父君同本宮說,他希望本宮下一回,能安心嫁個好人家,再不要折騰了。柳先生,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斜橋道:“徐公是希望殿下,嫁一個能讓自己快樂的人罷。”
“範將軍說,他希望本宮不要再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徐斂眉歪著頭想了想,“這句話與你說的,卻有些差別。”
他沒有接話。他只垂手立在堂上,與她相距數尺,微風偶爾撩起他乾澀的衣襬。
她的聲音彷彿有些遙遠了,“本宮當時愣住了。本宮便問他,怎樣是喜歡一個人?結果範將軍也答不上來,他只說,他喜歡我。”
原來,這就是宮裡人都不知道的後續。
她沒有拒絕範瓚,也沒有答應範瓚。她只是沒聽懂範瓚的話。柳斜橋感到一絲嘲諷,他不知道這比起直接的拒絕來會不會更傷人。
終於,徐斂眉嘆了口氣,“柳先生,你也說,範將軍對本宮,一往情深。這是本宮第五回許婚了,本宮……自己也不想再守寡了。”
他忽然抬起了頭來看著她,好像要捕捉她在這一刻的表情,目光從她臉上飛快地掠過去了。他那雙淺色的眸子幾乎變成了透明的,裡面無波無瀾,只是一徑沉默地亮著。她屏息了一瞬,像在等待什麼,可他已低下了頭。
她於是什麼也沒能看清楚。
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重重地砸回了地上。
***
走到院門旁,鴻賓來迎接公主,十數個侍衛集結在輦輿兩旁。柳斜橋淡淡地道:“殿下過去來鳴霜苑,從未如此興師動眾。”
“本宮還未痊癒,不想步行。”徐斂眉不耐煩道。
他垂下眼簾,“殿下這樣做,不怕流言更熾,令範將軍生憂麼?”
“會麼?”她反唇相譏,“他既要娶我,就該忍受我。”
他欠了欠身,不言。
她想,她真是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他的言語裡沒有情緒,他的沉默裡也沒有情緒,每每她以為他有言外之意,最後卻發現一切只是她庸人自擾。她這回靜了許久,才道:“他要娶的是我,你尚且無憂,他又何必要生憂?”
乘輿遠去。他緩緩站直了身,望向她離開的方向。
她最後這句話,他琢磨了很久。
***
齊王死後兩個月,徐國公主答應了大將範瓚的求親,並允諾將隨他回範國完禮。
這個訊息一時在三十六國之間炸開,諸王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範瓚?那是誰?範侯庶子?他——他憑什麼?
“他憑什麼?”得到這份訊息,病榻上的徐公卻也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