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斂眉有些害怕他這樣的耐心。
就像在這樣的夜晚,她候在他的門外,寒氣凍住了她的雙膝,但是他不開門。他不開門。這樣的耐心,將她摧毀都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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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素色的影子倚著門前的闌干,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柳斜橋站在門後,就如數日前站在她的浴房外面,只看見那一個淺淡的輪廓。他就能知道是她。
範將軍今日在奉明宮的那一番話,經了宮裡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傳到他耳中時,已坐實了曖昧的樣子。他能猜到範將軍那一刻的表情,大約是憐惜與苦楚交雜、溫柔與憤怒疊加,可是他卻猜不出徐斂眉的表情。
宮裡的嚼舌也只說到範將軍那句近似剖白的話語為止。沒有人知道公主回答了他什麼,但都很想知道。他也一樣。
臺階上那個女子,從年幼起就與兄長並肩治國,殺伐決斷間手腕凌厲,爾虞我詐中長袖善舞,她的父親極少插手干預,她的兄長唯她之命是從,她若不是女流之身,或許早已盟會諸侯了。
——可她若不是女流之身,又怎麼能以四次聯姻,亂了六個大國?
柳斜橋忽然側身咳嗽起來,幾步去捧起桌上茶杯,茶水還未入口卻已被自己打翻了。
右手在發抖,帶得他全身發冷,不可遏止的痛苦從腳底逆流而上,扼住了他的咽喉。一聲重響,他用左手將右手狠狠壓在桌上,一個扭曲的弧度,幾乎能將他右手五指都折了!
冷汗從額頭流了下來,不論如何,被痛苦磨折了這麼多年之後,他到底還是知曉瞭如何忍耐。
他閉了眼,嘴角牽出一絲寡然無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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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斂眉再醒來時,人已在奉明宮的寢殿裡,三五個暖爐圍在床邊,宮女端著熱水冷水不停地換進換出。鴻賓一臉焦急地給她敷著額頭,見她醒了,不由低低呼了一聲:“殿下!”話裡竟帶了淚意。
她的手腳還是麻木的,被過分的溫暖一催,反而更加難受,喉頭像被人塞了一團不上不下的溼棉花。她安撫地拍拍鴻賓的手,抬眼望向床邊忙碌的人。沒有他。
鴻賓忙道:“是柳先生,今日早晨送您過來的。”
今日早晨?她的目光動了動,像是本已微弱的火光終於被熄滅了。
徐斂眉病倒了。原是秋冬之際易寒的天氣,病了也是尋常,只是外邊卻又傳出了難聽的話,說有人親眼見她被那鳴霜苑的男人抱來奉明殿,也不知他們晚上做了些什麼……
她聽著燕侶給她讀的進諫的奏疏,頭痛欲裂,“換一份讀吧。這樣的話不必再念了。”
鴻賓猶疑著挑出一份遞給燕侶,燕侶看了看,復猶疑地展開,半晌也不念。徐斂眉道:“什麼難事?”
燕侶低聲道:“這是範將軍的上疏。他……他以範國庶公子的身份向您求親,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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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七日後,徐斂眉的病才算是大好。這七日裡,便連徐公都被驚動,特意到她病榻前來噓寒問暖了一回。可柳斜橋卻沒有出現過。
病來無心理政,不那麼要緊的事務她都交給了國相周麟處理,要緊的反而擱置了下來。待到第八日上,她終於可以下地去了書閣,裹著一身嚴實的長袍,拿著範瓚的上疏,對著天下三十七國的地圖琢磨了很久。
出得書閣來時,她吩咐燕侶,那地圖該繪製一幅新的了,夏國已不在了。
燕侶應下。她緊了緊衣襟,走到輦輿前,對車僕道:“去鳴霜苑。”
無論如何,他是不會主動來找她的。每一次都是她先妥協,她竟也漸漸習慣了。
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排場來到鳴霜苑。執戟的衛士護送著她過來,輦輿停下,他們便四散開,守在鳴霜苑的每一個角落。柳斜橋一身乾乾淨淨的青衫,一副乾乾淨淨的眉眼,立在院門前躬身相候。
這麼恭謹認真的樣子,就好像他特意等了她很久一樣。
第5章 或相憐
徐斂眉走到堂上,屏退左右,將範瓚的奏疏隨意扔在案上,漫不經心地道:“上回多謝先生了。”
這大約是說他將睡昏的她送回奉明宮的事。柳斜橋端來茶水,聞言欠了欠身,“殿下玉體可大好了?”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是如此平靜,平靜而冷淡。七日之前,她沒有敲門,他沒有開門,她與他在門外門內各懷鬼胎地宿了一夜,而今他像沒事人一樣問她這樣的話。
她最後垂下了眼簾,手指屈起敲了敲書案,自己坐了下來。他便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