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孤伶伶的骨殖,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散。淺色的瞳仁深邃下去,宛如映著天空的井。
“我——”她頓了一下,宣告般道,“本宮做到了。本宮拿下了楚國。”
“是。”他低聲,微垂的眼簾下,一雙淵海般的眸子靜默地望向了她,“在下須得感謝公主,為在下的父母親人報了仇。”
她卻不想聽他這種無益的感謝。她從他身邊走過去,聲音已回覆了冷硬:“本宮回來是聽說,你竟然私自外逃了三個月。”
柳斜橋沒有回答。
徐斂眉的聲音變得冷峭:“本宮倒是好奇,你是如何逃走的?”
“殿下或許比在下本人還要清楚了吧。”他輕輕地道。
她尖銳地指出,“若無人幫你,你逃不出去。”
他笑笑,“那只是您沒有嘗試過。”
她停下腳步,遊廊上轉頭看他,“為什麼要逃?”
她的目光似乎有些複雜,他垂下眼瞼不想承接。
她也覺這個問題實在很沒有必要,於是她換了種問法:“那既然逃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他靜了片刻,才緩緩地道:“因為……在下記起,在下曾承諾過,會在此處等您回來。”
他站直身,溫涼的目光凝注著她,彷彿在期盼她明白什麼,又好像只是無意義地保持一份沉默。她被他盯得莫名有些不自在,別過了頭去。
“父君說你殺死了兩個下人,”她咬住唇,“你真的會殺人嗎,先生?”
他道:“殿下會殺人嗎?”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你若就這樣逃了,本宮反而輕鬆。”她低聲道,“可是你卻回來,本宮總不由得懷疑你用心深毒。”
他看著她微露迷惘的神色,心跳重重地停頓了一拍。像是在晦澀的荒原上,前後俱已無路可走,卻還是一言不發地凝注著她。
“殿下。”侍從在幾步外通報,“豐國來信。”
她看了他一眼,同那侍從往房中走去。
不出多久,她重又走出,見他還在廊上,不由頓住了腳步。
草木微黃的背景掩映著他的青衫,未束的長髮披落腰際,清俊的側臉蒼白如雪,相處這些年,她很少在他身上看到類似鬥志的東西,即使他殺人逃竄,她也感覺他在做這些的時候,滿心都是孤獨的愁悶。
他只是從不怨懟。
柳斜橋轉頭望向她,神色平靜。
她輕聲問道:“柳先生,你真的是豐國人嗎?”
***
豐伯來信說,已經徹查了本國全境二十年的戶籍冊,沒有找到一個叫柳斜橋的人。至於十年前在沐城被楚王屠殺的那個農戶,登記在冊的只四口人,都已死亡,絕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徐斂眉盯著他。
他垂下眼簾,道:“公主不相信在下?”
這話真是問得有些可笑了。她終竟沒有再說話,只深深看他一眼,便轉身離去了。
公主走後,柳斜橋一個人,煢煢立在秋意微涼的院落中,似是怔了很久。
她這樣一連串的問題拋過來,及至最後,他也未能問出那有關岑河與馮皓的問題。
他回到此處,原是為了提醒她留意岑河動靜;可如此一來,卻讓他的心得以緩慢地冷卻了。冷卻是好事。或許也只能就這樣,繼續這一場相猜的局,她不信任他說的任何話,而他也就漸漸地緘了口。再漸漸地,他就可以忘記自己曾在一閃念間拼死保護過這個女人,說不定到了肩傷全然癒合的時候,他就能成功地讓仇恨將自己麻木掉了。
麻木,也是好事吧。
燕侶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整個人憤怒地幾乎發抖,聲音卻仍是剋制的:“你為什麼回來?”
柳斜橋不言。
“你為什麼回來?”她質問,“你既然……做不到,就該走得遠遠的,你回來是送死!”
他的臉色泛出彷彿傷重的蒼白,“我回來自有我的道理。”
“什麼意思?”燕侶微微眯起眼。
“我這趟出去,知道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柳斜橋淡淡道,“徐國不敢殺我的。”
“什麼事?”燕侶的語氣急促了起來。
他看了她一眼。她是公主身邊最近的人了,可這個秘密,連她也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想了很久,公主是如何將這個秘密維持了二十多年的——他越想越覺得可怕。
他搖了搖頭,寡淡地道:“你最近可與齊國聯絡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