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鯨這才想起自己為何急急忙忙地趕來,一拍腦門,“怪事一樁,中書令不僅沒拿來金子,還要將從前的金子要回去,還向我哭窮。”
聽完晁鯨的講述,韓孺子陷入沉思,中書省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才會突然收手,回想起來,這幾天他什麼都沒做,唯一可能洩露想法的舉動,就是昨天傍晚時分批覆的那份奏章。
中書省透過吏部尚書送上來奏章,希望將南直勁除名,韓孺子當時做了批覆,要宰相提出處置意見。
“去把今天的奏章都拿來。”韓孺子命令道,下午聊得比較熱鬧,好多奏章他還沒來得閱覽。
晁鯨動作快,沒一會工夫就和兩名太監捧來幾摞奏章,全堆在書桌上。
韓孺子一份份查閱,終於第二摞奏章的偏下層找到了那份奏章,他的批覆還在,後面又附上一張紙,上面寫著宰相申明志的建議。
申明志嚴厲斥責了南直勁的魯莽,認為他不配再做中書舍人,可撞碎水晶瓶畢竟不是重罪,沒必要除名,念他是多年老吏,可調去城門夜間值守,以觀後效。
韓孺子放下奏章,無人可以商議,只能自己沉思默想,良久之後,他說:“召中書舍人南直勁。”
自從南直勁被扣押在倦侯府裡,這還是皇帝第一次要見他。
太監去傳旨,晁鯨忍不住問道:“陛下看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韓孺子點點頭,沒有回答,也沒讓晁鯨離開。
看過宰相的建議之後,韓孺子得出結論,申明志對南直勁一無所知,讓中書省官員突然改變主意的只能是南直勁本人,一切的關鍵都在這名老吏身上。
第三百八十一章 瞭解皇帝
南直勁來過好幾次倦侯府,可以說是離皇帝最近的人之一,當他將一摞奏章放在桌上的時候,與皇帝真的只有咫尺之遙,向前彎下腰,伸手就能碰到。
可兩人卻幾乎沒怎麼見過面,每次他來的時候,都低頭看腳,憑著驚鴻一瞥確定位置,然後準確地到達,放下奏章,一步不差地退出房間。
皇帝更不抬頭,好像那些奏章是自己在桌子上冒出來的。
皇帝身邊的人太多,來來往往,韓孺子若是每個人都關注一下,這一天不用做別的事情了,他早已學會視而不見。
水晶瓶打碎的時候,兩人互視過一眼,直到現在,才算是正式見面。
南直勁只是被軟禁,沒受什麼苦,一進屋立刻跪下,膝行向前,口稱“罪臣”,在禮節上一點也不含糊。
小吏跪在地上,皇帝坐在書桌後面,表面上天差地別,實際上卻是勢均力敵,皇帝甚至要稍弱一些,因為他是進攻者,而他還沒有找到明顯的漏洞。
太監與侍衛全都退下,只有晁鯨留下,站在一邊靜靜地觀看君臣二人,從始至終一句話不說,對他來說,這是一場費解的戲。
對大臣來說,這是罕見的待遇,就算是宰相也不能經常遇到,南直勁不能不意外,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韓孺子盯著那塊後背看了好一會,那是順從,也是拒絕,他忍不住想,在所有向皇帝低下的頭顱下面,隱藏著多少張不肯屈服的面孔。
“平身。”他說。
“罪臣不敢。”南直勁以額觸地。
“朕還沒有宣佈你有罪,你憑什麼自稱‘罪臣’?”
“罪臣……微臣撞碎太祖傳下來的水晶瓶,罪該萬死。”
“你是中書省老吏,想必熟悉我大楚的律法,哪一條規定這是‘萬死’之罪?”
南直勁啞口無言,而且摸不著頭腦,本來是抱著必死之心來見皇帝的,怎麼變成了自己求死、皇帝開脫?
南直勁慢慢起身,仍然垂手低頭,“微臣……糊塗,請陛下降罪。”
“你特別想要一條罪名嗎?”
南直勁又被噎住,“我……微臣當然……微臣的確撞碎了水晶瓶,陛下又將微臣留在府內,微臣因此以為……有罪。”
“你現在既不是‘有罪’,也不是‘無罪’,南直勁,你先回答朕的幾個問題。”
“是,陛下,微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韓孺子輕笑一聲,對臣子來說這是一句順口而出的套話,他卻要追究其真實含義。
南直勁的頭垂得更低一些,突然發現自己還不如跪著自在。
韓孺子想了一會,開口道:“海上群盜肆虐,為害已久,朕欲剿除,還沿海百姓一片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