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於此的節度使,政務摺子大抵經過惠州刺史郭仁之手,他也可算得上大半個黔南長官。
出乎意料,黔南道的災情遠不及摺子上的嚴峻,甚至還不若他們在山東南道瞧見的旱情可怖。
若說黔南道長官勤政愛民,刻意將災情稟得嚴重些以換得朝廷救濟,姜懷瑾還是信的。但與山東南道湊了起來,兩道長官,一個隱而不報,一個誇大其詞,姜懷瑾卻覺得蹊蹺。
郭仁早已得了信,於城內歸鳳樓設下筵席為姜懷瑾宋修遠等人接風洗塵。
“素聞郭大人克勤克儉、愛民如子,今日所瞧,果真不假。”看了眼屋內佈置與桌上菜食,姜懷瑾寒暄道。
郭仁聞言微怔,暗道莫不是這位貴人好鮮衣美食?抬首望了眼坐在上首的年輕王爺,見姜懷瑾面上並無慍色,他放下心來,笑道:“殿下謬讚,這些皆不過是小臣的分內事。”
宴席之上只論風雅不談政務,因不知姜懷瑾的喜好,郭仁便也不敢貿然喚上伶人助興,只能不時與各位州府職官說些本地風俗人情。郭仁面貌寬厚,言語耿介,偶爾抬首抹額,顯然是不擅於交遊之道,卻又畏懼於兩位京中來的貴人,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的模樣。最後將那些本風趣萬分的民間逸聞說得索然無味。
酒過三巡,姜懷瑾含笑應和道:“五年前本王送詔入蜀,回京時路過黔南四州,小住數日。此地民風淳樸,極是養人。”
郭仁知曉姜懷瑾已無意再聽自己談下去,一時冷汗如瀑。
一直默不作聲的宋修遠突然出聲道:“若不養人,祖母又緣何會選在歸雲山歸隱。”
郭仁頷首應下了,心中卻對這位解圍的侯爺有了些旁的看法。
“杯酒盡歡,你我不若再以樂助興?”姜懷瑾不再理會先前的話茬,提議道。
郭仁會意,再看宋修遠。他不知姜懷瑾的喜好,對於這位鎮威侯,卻有所耳聞。他麾下的將士軍紀嚴明,據傳昔年還直接革除了不少招妓的副將的兵籍,足見他不喜聲色之行。眼下見他不過把玩著手中的杯盞,不置可否的模樣,郭仁鬆了口氣,當即便吩咐了下去。
舞姬優伶早就備下了,候在外頭,只待郭仁吩咐。
未幾,便有十數位妙齡女子入內,除卻舞姬與樂師,餘下的娉婷行至眾人的桌案後,相鄰而坐,恭順地為身旁的男人斟酒。
姜懷瑾深深地看了眼郭仁,見他對著美姬,眉眼含笑,一副熟稔的模樣,便也有樣學樣地與身側的美姬周旋。
宋修遠將二人的言行收入眼底,暗自忖度著姜懷瑾的用意。以他所知,姜懷瑾絕非尋歡作樂之人,更何況眼下還有外頭的水患與災民。此舉應是為了探查郭仁的虛實。
“妾身徐姬,為大人斟酒。”正思量著,身側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思緒被打斷,宋修遠看向那個自稱徐姬的女子,心中不適,想直接喝令女子離開。但見姜懷瑾從善如流地接過了身側美姬手中的杯盞,他忍了忍,低聲呵道:“放下。”
徐姬被宋修遠的凌厲眼風吼住,愣了愣,委屈巴巴地瞟了眼了眼溫潤如玉的姜懷瑾,又斂眸偷覷郭仁,將杯盞放下了。軍中之人果真不懂風情,難以伺候。
郭仁正與身側的美姬言笑晏晏,並未注意到宋修遠此處的情狀。
底下的舞姬跳了三四支曲子,這時,《江海凝光曲》的調子傾瀉而出。
屋內的談笑聲止了片刻,郭仁笑著看向上首處的姜懷瑾與宋修遠。為了這一曲《江海凝光曲》,他大費苦心,只待有朝一日能為貴人所喜。
宋修遠的確被他喚起了不少回憶,只是與穆清相比,這些舞姬怕壓根不知《江海凝光曲》的原委,至於杜工部的《劍器行》,應是聞也未聞了。不過一群搔首弄姿的烏合之眾,著實有礙觀瞻。
想到穆清,宋修遠心中難耐。他本想借著巡視之機南下接穆清回京,卻沒想到在山東南道耽誤了這麼久,而以眼下情狀,歸雲山亦被暴雨波及,難以通訊。
一舞罷,宋修遠起身,對姜懷瑾躬身道:“臣先行告退。”
姜懷瑾頷首應了。
郭仁本想再挽留,但見他態度堅決,猶豫良久,終是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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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還在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宋修遠走得遠了些,站於廊下,嘆了口氣。
“子衍為何事煩悶?”周身沒了那燻人的香氣,宋修遠在外頭站得久了些,便聽到身後一道清朗的聲音。
宋修遠回身,躬身行禮:“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