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馮老支書沒有文化一開口就罵道:“老子日他的娘!要說苦那真是苦,日本人手上沒有那麼苦,國民黨來了也沒有那麼苦!五九年到六一年那三年硬是把人餓慘了,什麼東西都吃光了,連老鼠也看不見影。樹皮扒光了,野菜挖光了,能想得到可以吃的東西都吃完了。我這個灣裡家家都有餓死的人,有好幾家餓絕了戶……”
這簡直就是在控訴新社會,下面聽報告的人感覺到不對味,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交頭接耳起來,場下一片嗡嗡聲。
李主任趕緊在李麻子耳邊說了幾句話,李麻子走到那老頭身邊說了句:“老馮,你先到食堂等著,中午在廠裡吃個便飯。”說完示意李主任把他強行扶下去。
憶苦會剛開始就搞砸了,只能由李麻子親自出馬了,他就在臺上大講自己的革命史,什麼前朝後漢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全都說。可他的水平實在不敢恭維,剛才還說在湖北打游擊發生了什麼事,沒一會又把這事挪到安徽的大山裡去了,一搞就把牛屌扯進馬胯裡,惹得大夥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捂著肚子偷偷直樂。好不容易捱到下午開飯的時間,李麻子宣佈晚飯就吃憶苦飯,要當作一項嚴肅的政治任務來完成,如果發現有人偷偷倒掉憶苦飯就要進行批判。並嚴令各連幹部一定要清點人數,一個也不準漏掉。保衛科的一幫人死守著大門,像看押犯人似的誰也不準出去。
列位看官,吃憶苦飯在文革期間是常有的事,廠裡大部分人都吃過憶苦飯。但鐵戈卻沒有這個“福分”,因為他既不是在校學生,也不是單位工作人員,沒人管他,所以他一次憶苦飯也沒吃過,當然不知道憶苦飯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這憶苦飯是糠和爛菜葉做的,一點油花也沒有,鹽倒是下得挺重,估計是把鹽業公司經理給殺了,搶了一批不要錢的鹽卯足了勁往裡放。
各連排好隊依次到視窗領取自己的那一份憶苦飯。鐵戈今天帶的吃飯的傢伙依舊是那個小鋁盬子,鑄造連的許多人都是用它打飯吃。這一下可苦了鐵戈,炊事員毫不吝惜地給他來了一大勺,幾乎堆了起來。
鐵戈端著盬子走到鑄造連那一幫人裡蹲在地上苦著臉默默地吃著。
暴林、範火木平時都是大肚子,吃飯也是用鋁盬子打飯,這一下大哥不說二哥,全都平等。
暴林也沒有上過初中,所以也沒有吃過憶苦飯,他偷偷罵道:“日他老孃,這哪裡是人吃的東西?硬是豬食。”
鐵戈介面說道:“怎麼能說是豬食呢?你們看臺上那些老同志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的,這應該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嘛。”
徐懷青在一邊勸道:“都到碗裡來了,說那些氣話冇得用,早點吃完早點走人。”
範火木是大山裡來的人,同樣沒有吃過憶苦飯,雖說他平時飯量很大,可這種餵豬的東西平生還是第一次吃,也禁不住罵了起來:“狗日的,你們看這一大屋子都是豬,吃得呼裡呼嚕的。”
暴林卻說:“我真可憐廠裡養的豬,估計今天晚上被我們這麼一吃,它們可都要餓肚子了,等一會我們吃完了到豬圈去看看,代表全廠幹部職工給它們賠禮道歉,保證以後再也不和它們搶食吃了。”
“就是嘛,我們是人怎麼能跟豬們一般見識呢?還好意思吃它們的口糧。哎,豬的口糧有沒有定量?”鐵戈問道。
“鬼曉得,這要問楊樂,他老孃是商業部門的。”徐懷青說。
楊樂說:“這是糧食部門管的,我老孃哪裡曉得?哎喲,這豬食要是吃多了老子明天是不是要屙豬屎?”
範火木一聽嚇了一跳,說:“完了!我有痔瘡,那不又要搞得老子屙血?”
暴林壞笑道:“夥計,屙血那是輕的,這回要屙得你脫肛!”
範火木用羅畈縣的土話罵道:“你個牛日的總是巴不得天下大亂,不行,我要把這豬食倒掉。”
徐懷青趕緊攔住他說:“莫你姆媽瞎搞,王連長正盯著我們這邊,讓他抓住了又是一頓批鬥會。”
楊樂也說:“要說苦餓飯最苦,聽說三年自然災害時老百姓連這都吃不上,要真是憶苦幹脆清餓一頓還好些,搞這些豬食怎麼吃?”
正說著,何田田走了過來,蹲在鐵戈身邊問道:“怎麼樣,吃得消嗎?”
鐵戈卻假裝滿不在乎地說:“你們女人那嬌貴的腸子都能裝這種糙物,何況我們這些大老爺們?”一邊用筷子在盬子裡面攪,突然發現一大坨東西,他得意地一笑道:“蒼天有眼,哈哈,這肯定是一個包菜芯。如果都是這個東西,這一盬子豬食我絕對能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