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依舊被封死,烏泱泱的人群站在城樓之上,哭聲喊聲悽切相聞,直震雲霄。
城裡好些個青壯年也都出來了,幫忙抬屍體的抬屍體,蓋山棚的蓋山棚,沒有一個人嫌怕疫病沾染到自己身上。
外頭這些病痛呻吟的人有的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有的是自己的爹孃,有的是自己被生生拋棄的兒女。
幾個月來郡守嚴令城內無病之人不得出城,染了疫病之人,無論死活輕重,一律扔到城外,連親人也不得相見。如今朝廷派來醫吏,身先士卒,開始了這燒死救傷的事,好些個有血性的男兒自然一呼百應。
阮小么靜靜看著,向葉晴湖道:“你如此做,那郡守竟也不阻攔。”
“我有聖旨在身,他想攔也攔不得。”他道。
幾人車馬緩緩駛入城內,遠離了這生死離別之地。
三人仍回了郡府,見府裡之人雖迎了上來,但到底總是退避三尺,連郡守與那都尉也是微微掩著鼻,一面迎人,一面生怕沾到他們哪怕一點唾沫星子。
“幾位終於回來了!”郡守三番五次掩住口鼻,又訕訕拿下來,道:“下官這就帶大人回廂房!”
葉晴湖微笑的面上掛著輕諷。隨意擺了擺手。
紀成回了自個兒那屋,阮小么則小尾巴似的跟著葉晴湖回了廂房。
葉晴湖先把外裳脫了,只擱在門外,用艾葉水浸著。在屋內燃起了艾條,特有的清苦燻燎之味漸漸瀰漫開來,使人精神為之一爽。
他做完了,才又讓人上茶,掃了一眼阮小么,唇邊一抹輕笑,“怎麼,見著察罕,才覺得我比他好,想回來了?”
阮小么撇了撇嘴。關了門。
“昨天我在炎明教見到了一些東西。”她開門見山。
葉晴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表示正在聽。
“我看到他們種了一山的毒通子,和……”她腦中再一次浮現出那垂死之人被咬破的肚子,以及流了一地的內臟,一陣噁心翻湧。“他們養的瘧蟲。”
他神色閃了閃,似乎並沒有太過詫異。
阮小么繼續道:“他們如此輕易放我們離開,我覺得……有問題。”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他揮了揮手。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事關一行人性命的事在他眼中,只是一句“我知道了”這麼簡單!?
“師父!”
他平靜的神色下,有如面具乾涸。最後綻開了一絲裂縫,再也維持不住仿若無事的假象。
“師父?”他漸漸笑了起來,“你竟然還叫我師父?”
阮小么喉頭緊了緊,看他慢慢朝自己這處走了過來,只覺他神情有些危險,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你……你別激動!我回去就是了!”她下意識轉身就要開門而逃。
然而一隻手先她之前將那門栓又推緊了。灼熱的呼吸在頭頂耳邊噴了過來。
怎麼好死不死又撞到他發怒的時候!?
不對,這好像就是她挑起來的!
阮小么叫苦不迭,回過身,想貓著腰從他手臂下穿過去。
然而葉晴湖正好撈住了她。
他將她阮小么抵到了門邊,眼中有細小的、微不可見的血絲。平日裡淡然的雙眸早已是酸意、怒意、嘲意混雜,不復當初平靜。
“你放開我!”她驚叫。
“他不過是這兩日露了個面而已,憑什麼就能迷得你神魂顛倒!”他在她耳邊狠狠道:“我跟你從北燕到了大宣,三年來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前些時日你我做的事你都忘了?竟然還有臉叫我師父!?”
阮小么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然而他的面容遠不如一番話那般強硬,他面部的肌肉都激動而有些顫抖,執著她肩頭的手背上也爆出了微微凸起的青筋,在她抗拒而害怕的眼神下,緩緩從她的鬢角撫上了側臉,不甘的流連。
她緊咬著牙,最後擠出一句,“不叫你師父,那我叫你什麼?”
他沒有說話,近在咫尺地看著她,幽黑的雙瞳中清晰映出了阮小么的倒影。
葉晴湖怔怔看著她,有一瞬間,讓她覺得他似乎要親吻下來。
然而他微微俯了身,焦灼混亂的氣息幾乎已滾燙地沾上了阮小么的唇間,她心中慌亂,理智告訴她快逃,然而身子卻像被定住一般,只微微偏了偏頭。
他最終沒有動,輕笑了一聲,眼中滿是自嘲,“除了叫我師父,你我就真的是不相干之人了。”